第八百九十五章 猛士
什麼叫兄弟情深?
此時此刻在場人等都深刻理解了一下。
問題是,人家沒讓你把兄長交待出來,你怎麼就檢舉揭發了?還有沒有底線和原則?
朱浩道:「建昌侯,你先冷靜一下,你大概沒聽明白在下的意思,在下想說,你可以繼續選擇不承認,然後……」
「不用說了,本侯對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負責,都是老大那傻子讓***的,他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每次想撈銀子,總拉著我一起,卻總不長腦子,看看他幹了什麼蠢事?從軍營賣兵器?我就說這種事一定會出問題……買兵器的能是好人嗎?指不定就賣給了外夷、山賊什麼的,大明都是被他這種蛀蟲給禍害了!」
張延齡義憤填膺,大肆指責。
話說完,在場聽的人全都面面相覷,甚至書吏都不好意思往紙上記錄。
見過審案,也見過案犯招供,卻沒見過這般自挖老底,居然提到軍械可能賣給外夷和山賊?
通番賣國的罪名誰都唯恐躲之不及,而這位卻主動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你可真是猛土。
朱浩苦笑著看了看旁邊的人,嘆道:「既然是這樣的話,那就只能照實記錄下來,諸位,沒什麼問題吧?」
在場辦案人員中,以朱浩官職最大,且是皇帝親自委派來徹查案情的。
現在案犯自己都招供了,雖說是賣兄求榮,不能把張延齡給定罪,但這話足以讓張鶴齡喝一壺,難道他們還能說,我們什麼都沒聽到?
「徐主事,你以為呢?」
朱浩看向徐階。
徐階傻愣愣點頭:「那……好像是如此吧。」
他都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這次調查的果然是奇葩人、奇葩事啊。
……
……
張延齡這邊連提審都沒提審,人家直接就招供了,把兄長賣了個體無完膚。
朱浩幾人出來時,張延齡還在問詢:「我檢舉揭發老大的罪行,立下大功,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朱浩笑著寬慰:「建昌侯稍安勿躁,應該……不會有大事,放寬心就好。」
「那趕緊的,跟陛下說說,讓我早點回府,這裡住得忒不痛快,吃得那叫人飯嗎?」張延齡很不滿。
在場的人都在琢磨。
你帶著小妾來坐牢,吃的是小灶不說,連廚子和食材都是自家的,就這樣還抱怨條件不好?
別人進了詔獄,不死也要脫一層皮,而你卻像度假一般,就這樣還叫苦呢?
出了院子,幾人到了北鎮撫司前院。
朱浩道:「諸位看到了,剛才我可沒說什麼,都是建昌侯自己招供的。」
宮裡來的小太監問道:「那……要如實上報嗎?」
朱浩笑了笑:「怎麼報,不是我的事,我只負責來問案,有什麼記錄什麼,不出偏差,才是我等職責,回去后各安本分,照實說最好。」
「是,是。」
小太監也很躊躇。
這位國舅爺這麼愚蠢的嗎?連親大哥都能賣?
以為賣了他大哥,自己能落得好?
真無語啊!
朱浩道:「接下來就要見壽寧侯了。」
隨後錦衣衛方面終於來了一個管事的,乃千戶陸松。
陸松回京后就回到北鎮撫司,此番他也是到中場才出現,體現出錦衣衛得知張延齡揭發大哥,怕事態嚴重,派了個有一定分量的人出來應付一下。
「陸千戶,剛才的事,你都知道了?」朱浩笑著問道。
陸松囁嚅地道:「朱……朱翰林
,有關案情,還是要酌情上報,不能……」
朱浩笑道:「在下早不是什麼翰林了,現在就在刑部當個挂名郎中,其實跟大夫也差不多,哪裡有需要就往哪裡填。」
當官的拿自己的官職開玩笑,周圍的人聽得一陣汗顏。
不過這也正好說明,朱浩好像對自已是何職務並不在意,跟朝中的官迷不同,人家正因為不在乎,才敢這麼直接問案,換作別人,就算只是衙門裡的小吏,誰不是以保住自己的官帽為前提來考慮利害關係?
「那……朱郎中接下來要如何?是回去通稟?還是……?」陸松的意思,大概是不想接待朱浩。
簡直是個惹禍精。
朱浩道:「當然是見壽寧侯,索性一次問全,免得跑兩趟。」
「這……壽寧侯那邊不太方便……」
陸松明顯想回絕。
朱浩嘆道:「若是身體抱恙的話,那下次再來,就是不知太後作何感想。」
朱浩好像在威脅錦衣衛,畢竟在場有宮裡來人,人家替太后查看兩個國舅的情況,你錦衣衛說不讓見就不見?
陸松滿臉都是為難,過了一會兒才道:「既然如此,幾位請隨在下前來。」
……
……
隨後一行就見到張鶴齡。
張鶴齡這邊也是個院子,但不是獨門獨院,外面院門洞開,直連著鎮撫司後門。
後門沒人把守,好像是你想走隨便,我們不稀罕你這個禍害。
跟張延齡被關在房間里不同,張鶴齡此時正在院子的井台邊坐著,正跟三名他帶來的家奴賭錢,吆五喝六的,就算錦衣衛和官府來人,也沒當回事。
「滾蛋!老子今天誰也不想見!」
張鶴齡兇惡地喝斥。
玩得正興起,就有人前來打擾,誰有空理會?
朱浩走了過去,笑道:「壽寧侯好興緻,跟人對賭?這些都是貴府的下人吧?跟他們賭有什麼意思?贏了不覺得痛快,輸了更窩火。」
張鶴齡聞言,側過頭,用冷漠的眼神打量朱浩:「又是你小子?挺能耐啊,還沒死呢?你的靠山現在不滾蛋了嗎?怎麼,聽你話里的意思,是想跟老子玩兩把?」
朱浩搖頭:「本官正在辦案,可沒空參與賭錢之事。」
「那你說個屁啊?」張鶴齡怒道。
朱浩道:「是這樣,朝廷派我來偵辦倒賣軍械案,先前見過建昌侯,照例要來跟壽寧侯說幾句,只要壽寧侯……」
「滾!」
張鶴齡不客氣地打斷朱浩的話,「老子行得正坐得直,從沒幹過什麼違法亂紀之事,一定是宵小栽贓。別以為從老子弟弟那兒問不出,就想把老子的嘴給撬開!」
這話說的……
在場的人都在想,人證物證俱在,用得著撬開你的嘴?你還不知道你弟弟已經把你給出賣了吧!
朱浩笑道:「兩位國舅乃大明勛臣,同時兼領都督府差事,負責京師安穩,實乃國之棟樑。」
「哼!」
張鶴齡昂起頭,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但旁人聽來,你這翰林出身的朱郎中又要幹嘛?
剛才你拍馬屁拍到馬蹄上的事,又忘了?
朱浩道:「既然如此,那就是說,壽寧侯對案情沒什麼補充的吧?那我們就以建昌侯的陳供為主,就此定案了。」
「嗯?」
張鶴齡皺了皺眉,望向朱浩問道,「你是說,老二他已經招了?」
朱浩尷尬而不失禮貌一笑:「有關此案具體案情,請恕在下不能跟壽寧侯直言,你們各自說你們自己的,
至於建昌侯說過什麼,您最好不要知道為好。」
聽到這兒,宮裡來的小太監頓時鬆了口氣。
或許連小太監都能想到,若是朱浩說張家老二已經把張家老大給賣了,那老大會怎麼想?一定會反咬一口,然後兄弟倆就……狗咬狗了!
現在至少只是一方在咬另一方,沒鬧到兄弟鬩牆的地步,一切都在可控範圍內。
張鶴齡道:「你小子,別想誆老子,老子最清楚弟弟的脾性,他鐵骨錚錚,絕對不會為你們一點威逼利誘的手段所屈服,張家人都有種!」
誰給你的自信?
在場的人全都哭笑不得。
說得好像你們張家人多偉大一樣,但要不是你們有個當太后的姐姐,你們兄弟倆早死幾百回了好不好?
按你們以往的作孽程度,大明朝廷其實早就容不下你們了,早上天早好!
朱浩點點頭:「那行吧,陸千戶,人我們見過了,該問的也都問了,可以先回了。」
陸松道:「那……在下送幾位出衙。」
「不必勞煩,在下還要回一趟刑部,畢竟此案關係重大,在下不過是領命辦差,要及早回稟,陸千戶,諸位……」
朱浩跟陸松等人作別。
大概意思是朱浩準備直接從後門走,畢竟後門就在眼前。
張鶴齡聽不下去了,厲聲喝問:「你們搞什麼名堂?壞老子心情也就罷了,臨走連招呼都不打,到底你們當不當老子是人?」
在場人等聞言不由往張鶴齡身上看了一眼,還有人在想,你是不是人真的很難界定啊。
朱浩道:「壽寧侯見諒,在下就告辭了!諸位,我們走吧。」
一行人居然就這麼沒詢問張鶴齡有關他弟弟供述的情況下,直接走出北鎮撫司。
……
……
來到外邊的大街上,朱浩跟徐階共乘一輛馬車。
徐階不解地問道:「先前為何不把建昌侯之事,直接告訴壽寧侯?或許他們互相對質下,此案……就水落石出了!」
連徐階都覺得,朱浩剛才太過「仁慈」,只是例行見了張鶴齡一面,什麼都不問也不說,就這麼走了?
文官秉承的公義呢?
朱浩沒想到此時的徐階還有一顆熱心,笑著拍拍他肩膀:「我不提,你以為錦衣衛就不會跟他提?你看著吧,今天兄弟倆就要各自舉報對方,這下有熱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