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九章 大禮議之外,該談點別的了
出宮的後半程,孫交有意往朱浩這邊靠攏,但在朱浩跟他行禮后,他卻一句話都不說。
別人也不覺得意外。
在外人看來,朱浩的建議很可能出自孫交,不然以朱浩這樣的年輕人,要靠山沒靠山,要背景沒背景,怎麼可能在這種大場面中當面頂撞皇帝?
而且孫交在之後的表現頗具玩味,朱浩一說給興獻帝加「本生皇考」,孫交立即就出來同意。
還說這件事不是你孫志同主謀?
出了宮門,孫交讓朱浩上他的馬車。
「不用東張西望,老夫送你去翰林院。」孫交道。
朱浩心想,我幾時四處張望了?
「孫老,我沒說要去翰林院,為何要送我過去?」
朱浩一副無辜的模樣。
孫交在這種私下場合,終於不用再偽裝,卸下防備之心后,他也像是脫了一層皮般,身形都萎頓下來,顯得很放鬆,嘴上卻不饒人:「從一開始,你跟陛下的目的,就是加『本生皇考』吧?為何不提前跟老夫說?你可知,若是先前老夫沒有出來替你們說話,今天事肯定要鬧大。」
朱浩道:「有些事,不用勉強,該鬧大的事,遲早還是會鬧大,難道不是嗎?」
「你……」
孫交頓時明白,所謂的「本生皇考」提議,也不過是暫時的妥協,小皇帝必然還是要給親爹加皇考,而孝宗還是要當皇伯考。
換作以前,孫交或許會跟朱浩吹鬍子瞪眼,但現在的他已經看明白了,多說無益。
「老夫倦了,想在年前乞老歸田,你曾提過,陛下已同意,應該沒問題吧?」
孫交等於是舊事重提。
朱浩點頭道:「年前定會幫孫老把回鄉之事辦妥。」
孫交本以為朱浩只是讓他離朝,不讓他離開京師,現在朱浩直接了當回答,告訴他可以回故鄉,孫交多少有些意外。
不過隨即一想,我若是從朝中退下來,最多算是個前任戶部尚書,留在京城又能幫到這兩個少年什麼忙?是不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你不去翰苑,要去哪兒?」
孫交沉默了一下,才又問道。
朱浩道:「不如孫老就在這兒放我下去吧……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
孫交突然想到什麼,立即回過身,從車后的氣窗看出去,發現一隊人簇擁著馬車跟隨,頓時明白,現在朱浩的身份和地位跟以往不同,光是朱浩上他馬車這件原本覺得微不足道的事,都有可能會讓很多人提高精神應對。
「那你下去吧,記得凡事不要勉強。」
諸多說教的語言,最後只變成這一句不痛不癢的勸戒,孫交讓車夫停下來,隨後讓朱浩去干他自己的事。
……
……
朱浩不需要去翰林院報到,就算回翰林院當修撰,也不意味著他要回去坐班。
從朱浩的角度來說,無論是當刑部郎中,再或是當翰林修撰,都只是兼差,最好今天皇帝在朝堂上提出的這件事,別人回頭就忘掉,或是沒人把他當回事,然後他就又可以放風箏了。
當官的目的,不是為了在自己的職位上有什麼特殊貢獻,更主要的是身處官場外,卻可以做到大小通殺。
朱浩去見唐寅。
京師唐府。
張左早早就到來,跟唐寅一邊交談,一邊等候朱浩到來。
從下人口中得知朱浩已到,張左親自與唐寅去門口迎接。
「……朱先生,您辛苦了。」張左這次望向朱浩的目光中,不但帶著崇敬,還帶著股極致的恭維。
朱浩很容易便理解張左的心態。
以往他朱浩一直都在幕後工作,前台上的事都是別人在做,朱浩通常是以顧問和幕僚的身份,以影子的方式出現在大小事情里,但今天朱浩卻做了一回出頭鳥,正式從暗地裡轉變到明面做事。
張左把握風向一直比較准,此時已意識到,恐怕到朱浩正式上位的時候了。
……
……
唐寅的書房內。
三人皆都落座,旁人不得接近這書房。
張左先表達了一下皇帝對此事的態度。
「……陛下對目前的結果還是很滿意的,大臣們妥協了,同時對太后那邊也有了交代,只是太后還是有所不滿,眼下陛下仍舊沒法繼承興王府宗祠……」
這就體現出蔣太後人心不足。
但也無可厚非。
親兒子還是把別人當娘,而自己只是個「本生娘」,啥意思?
瞧不起誰呢?
老太太我住在皇宮裡,得到了太后的待遇,也能天天見到兒子,憑什麼讓我跟兒子之間還有個「第三者」?
沒等朱浩說什麼,唐寅替朱浩解釋:「做事不能太急,要一步步推進。」
張左笑道:「陛下明白,也跟太後娘娘說了,可太后還是催促,事早點定下來為好。朱先生您不必多想,其實太后也清楚若事情推進太過倉促,會招致大臣群起反對,但太後娘娘始終想讓興王府能一直延續下去。」
朱浩頷首:「明白。」
張左慚愧一笑:「咱家不過是表達一點個人看法,您二位不必往心裡去,眼下陛下也很在意朝中多安插些……自己人,您二位也看出來了,今日朝會,朝臣多站在對面立場上,朝堂上下肯為陛下出頭的人寥寥無幾。為此,陛下憂心忡忡啊!」
朱浩道:「有很多大臣,是為文官主流意志裹挾,並非真要與陛下作對,至少內閣中便有人肯出來平事,這就是好的表現。」
張左笑道:「這不更體現出你們二位居朝中要職的重要性?」
朱浩看著唐寅:「我也希望唐先生能早些在朝中佔據高位,為陛下出謀劃策的同時,還能在關鍵時刻站出來為正義的力量發聲,就是不知唐先生怎麼想的?」
「呵呵。」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
張左道:「陛下之意,接下來翰林學士和入閣人選上,需要朱先生和唐先生好好斟酌一番,陛下不希望下次再議禮時,還出現今日狀況。」
皇帝算是有了一定訴求。
這次在輿論場上輸了就輸了,下次也不說一定要贏,但不能再輸得這麼難看。
皇帝為了給親爹追個皇考的封號,差不多跟整個朝廷作對,而且「本生皇考」又不是皇帝的最終目標,接下來再要追封,就要一步到位,還要在輿論場上扳回一城。
……
……
張左把朱四的訴求說完,便急著回宮。
朱浩和唐寅送他離開,隨後師生二人沒再回書房,直接在前院,找個兩張竹椅,相對而坐。
「聽出來了吧?陛下對你,似乎不太滿意啊。」
唐寅像說風涼話般,對朱浩擠眉弄眼。
朱浩聳聳肩:「不滿又怎樣?大禮議本就不能一蹴而就,今天朝堂上如果繼續僵持下去,君臣矛盾會演變到劍拔弩張甚至不可調和的地步,大臣跪諫、死諫,鬧出天大的風波,士子引導的輿論會對陛下更加不利……陛下登基日短,以何來俘獲人心?還是各退一步為好!」
唐寅輕嘆:「不用跟我解釋太多,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可聽可不聽。」
朱浩從懷裡拿出份冊子,遞給唐寅。
唐寅接過去看了,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很難看懂嗎?一份上奏,有關繼續修造從西山到宣府的鐵路,由唐先生呈上去最為合適。」朱浩道。
「把火車修到宣府鎮去?不是居庸關嗎?」唐寅有些氣餒。
唐寅覺得自己身心俱疲,主要是被修鐵路這件事給拖累的,他以為朱浩又要讓他去主持修造鐵路。
朱浩道:「火車這玩意兒,要實現戰略意圖,必須要有時效性,宣府乃西北糧草輜重囤積之所,大明北關邊防重中之重,若能形成其跟京師間的緊密聯繫紐帶,那以後無論是運兵、運糧還是運輜重,都更容易,西北跟京師的聯繫會更加緊密。」
唐寅搖頭不已:「居庸關山勢險要,如何能將鐵路修過去?」
朱浩指了指那份東西,道:「上面羅列很清楚,打隧道,或者把山炸開,趟出一條平路來,總之要克服困難,而主要的經費來源,除了現有的礦產收成外,也是時候把先前所議礦稅再提出來。」
「你……」
唐寅一時恍然,「你小子,最近總提大禮議之事,都忘了你最初曾力主朝廷征礦稅,還想在西山開闢新的礦窯?」
「當然不是,西山煤礦儲量就那麼多,其實永平府和山西的煤礦儲量更多,需要擇機將其勘探並開闢出來,以後大明各地都要開礦,但不能讓太監去負責,地方官府也不能牽扯其中,必須要將礦場商業化,所謂的商業化就是以民間力量開採,然後朝廷對其進行徵稅。
「然後朝廷以增加的款項,用以修造鐵路,同時還要在京城和西北增加兵工廠,沿海船廠也需要大批錢糧供應,伸手縮手都要錢,我這也是沒辦法了。
「這一輪搞好了,兩三年內就能出成績,以後陛下在富國強兵之事上,就不用再看文官的臉色。
「說白了,現在就算是陛下,也只能藉助文官的力量,根子就是被人把住了府庫錢糧。誰有錢誰就有發言權,以後實在不行用銀子砸下去,也能收攏一波支持。」
唐寅實在聽不下去了,伸手打斷朱浩的話,冷冷道:「讓陛下去賄賂大臣,虧你能想得出來!這份東西我可以幫你上,但我不會理後續的任何事情……提前跟你打招呼,若你不同意,那你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我就當沒見過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