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一章 酒後吐真言
唐寅升為翰林學士后,第一次參加朝會,是以議禮翰林學士的身份列席,序位僅在閣臣以及六部九卿之後。
位列朝班,並不能讓他感覺有多榮光,畢竟不是第一次上朝,當天朝議並不涉及大禮議的議題,所以全程都沒他什麼事。
朝會結束,唐寅隨著大臣們出宮的人流往外走。劉春有意過來,笑著發出邀請:「伯虎可有閑暇?今夜府上一聚?」
對唐寅這樣的社交牛逼症患者來說,有酒宴他幾乎是必去的,但要是劉春請他……他就要考慮一下了。
「沒旁人,只是有些朝中事務,想跟伯虎你談談,還有涉及到敬道的事情,不知是否肯賞臉呢?」
劉春面色溫和。
唐寅感覺無法拒絕,只能點頭:「屆時一定赴會。」
劉春笑著走開。
唐寅看著劉春跟內閣幾人談著什麼,心裡不由琢磨開了,難道他是把我當成入閣的潛在對手了?
我一個舉人出身的朝官,當上翰林學士,那已是皇帝給面子,入閣根本沒有可能,他們完全不用如此擔心。
入夜,唐寅還是前去赴宴。
劉春沒叫別人,在自家小廳內,給唐寅擺了一桌,簡單的四菜一湯,酒水倒還不錯,乃是蜀地有名的劍南燒酒,或許劉春也知道唐寅無酒不歡才備下如此佳釀。
「好酒。」
開席后,唐寅只對酒水感興趣。
劉春笑問:「志同離朝前,跟我說,陛下身邊很多決策,都是伯虎你跟敬道二人做出,不知可有此事?」
唐寅喝了半杯酒,差點兒吐出來。你劉春劉大學士這麼直接嗎?一點拐彎抹角都沒有,上來就發問?「劉閣老,有些話……不知該怎麼說。」唐寅感覺自己來錯了地方。
他本以為,只要跟劉春隨便對付幾句,就當是官場的必要走動便可,誰知今天自己是來被盤問的。
那這頓酒,對他而言就失去吸引力了。劉春道:「都到這般田地了,還有何好隱瞞的嗎?伯虎你直說便可。」
唐寅搖搖頭:「在下出力不多,你要問,多去問敬道便可。」
「那就是敬道,一直在為陛下出謀劃策?」劉春繼續咄咄相逼。
唐寅不想回答。
雖然他知道,劉春跟孫交算是政治盟友,對朱浩也算不錯,但始終劉春是正統文臣,內閣首輔現在還是蔣冕,如果劉春從他這裡探聽到什麼確切的消息,回頭就把事告知蔣冕,影響到朱浩的計劃,那他唐寅就成罪人了。
唐寅道:「劉閣老為何對此事如此關切?」「唉!」
劉春嘆息,「說來慚愧,當初入閣時,老夫自覺在幾名候選者中,一無名望,二無資歷,不曾想中選名額竟落到老夫身上……
「老夫這兩年一直殫精竭慮,卻發現很多事好像冥冥中自有註定,本想提攜敬道一把,誰知志同跟老夫講,老夫入閣還有敬道在背後相助……你讓老夫如何在朝中立處?」
唐寅一聽,心想,孫志同這麼實在的嗎?連這麼機密的事,都跟劉春透露了?還是說,孫志同覺得劉春是可信之人?
唐寅以為孫交什麼都說了,卻不知劉春只是在試探他。
唐寅嘆道:「如你所言,敬道這兩年,一直都在為陛下謀划,但以其在朝中的官職,能為陛下所做的……也是有限。」
這已算是很迴避的說辭,想要為朱浩開脫。但劉春別看一副忠厚的模樣,待人處事的經驗,怕是連孫交都要靠邊站。
劉春一聽。
朱敬道在背後為皇帝謀事?
連你唐寅都如此說……那豈不是說,朱敬道真是皇帝身邊頭號謀臣?那楊介夫
走之前一直心心念念的皇帝背後的高人,豈不是就是朱敬道?劉春道:「來,喝酒,喝酒。」
唐寅覺得劉春還算不錯,只簡單問了下,就沒再繼續追問,對劉春產生些許好感,也就放鬆了警惕,繼續跟劉春喝酒。
卻不知中了劉春的「圈套」。
想讓唐寅說實話,那肯定要多灌上幾杯,讓其酒後吐真言。
酒過三巡,二人還在繼續喝。
四菜一湯的規格是有點差勁,隨後劉春又安排上了四道菜,但劉春卻叮囑,任何人不得再靠近這宴客廳。
劉春道:「天冷了,喝酒正好暖身子,伯虎你是南方人,在北方為官,更是要注意身體。」
唐寅一聽,心裡更覺得溫暖。
「對了伯虎,先前內閣票擬選取之上,有關老夫的那部分,其實也是敬道做出的抉擇吧?實在難為他了。」
劉春其實喝得不多,這會兒開始發揮老狐狸的本質,借唐寅微醺開始有意無意套話。
唐寅道:「敬道就那樣……」
要說唐寅一點防備沒有,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唐寅報以的都是似是而非的回答。
唐寅覺得,就算我說過去兩年都是朱敬道在幫皇帝批閱重要的奏疏,別人也不會相信吧?反正孫志同也跟你說了不少,我就順著口風圓一下就行。
既不否定,也不主動承認什麼,這樣就可以滴水不漏。
但他不知道……
他的話,讓劉春內心產生多大的波瀾。因為從劉春的角度來看,唐寅這樣皇帝的心腹大臣,說出的話可比孫交有說服力多了,因為唐寅知道的內幕更多。
當唐寅都不去否定朱浩有能看奏疏,甚至是決定奏疏票擬選擇的權力,哪怕不是朱浩親自硃批,也讓劉春感受到,朱浩在皇帝身邊的地位有多高。
「敬道小小年歲,卻如此老練,朝中大小事務,但凡是經陛下手的,朝中大臣無不稱讚,這兩年大明欣欣向榮,敬道功勞不小啊。」
劉春又在試探。
唐寅板著臉道:「敬道總是自作主張,我教訓過他,但多數時候,我與他並非師生,而是朋友,他對我的幫助可比我給予他的多多了。劉閣老跟他相處久了,自然便明白。」
「哦。」
劉春笑道,「那此番伯虎你為翰林學士,敬道可有在背後相助?」
唐寅本來已拿起酒杯,準備喝下一杯。但聽到這話,不由愣在那兒。
前面的問題,他並沒有感覺到劉春在刺探什麼,但這番話,明顯就是在直接詢問……是不是朱敬道把你給扶持起來的?是不是你也要聽他的?
當涉及這種問題時,唐寅內心的自尊心作祟,自然就提高了警惕。
「伯虎,你繼續飲酒啊。」劉春還沒覺得怎樣。
剛才那麼「尖銳」的問題你都回答了,這次怎麼還沉默了?難道是……被你發現了?
唐寅道:「劉閣老何有此問?」
劉春正色道:「如志同跟你所言,陛下對敬道很倚重,那就算敬道還年輕,也該讓他為侍讀學士,或者是調六部為郎中,或可更進一步,畢竟朝中給他發揮的地方還很多。連秉用都能為侍讀,為何敬道不可呢?」
唐寅道:「這個……可能陛下另有深意吧。」劉春笑道:「所以說,那就是敬道可以攀上高位,但他沒有這麼做,是嗎?」
聽到這裡,唐寅當即從座位上站起來,一臉嚴肅道:「劉閣老,我是敬重你,才到你府上來,你不要為難於在下。」
劉春故作不解:「老夫何來為難你之說?「「這……」
唐寅的確是多喝了幾杯,腦袋也不靈光,被劉春
反問,頓時啞口。
想想也是,劉春知道朱浩在皇帝身邊發揮了不同尋常的作用,那為何連張璁都能當翰林侍讀,而朱浩這樣的「重要人物」卻還一直只是假翰林修撰?畢竟這還是朱浩身為狀元的初始官職呢。
「伯虎你不肯說,也罷,老夫絕對不會將此事外傳,唉!看來真是老夫一廂情願,這兩年卻還是在暗地裡承蒙敬道的相助,真是……有愧啊。」劉春感慨著。
唐寅重新坐下來,卻不再去碰酒杯。
劉春吃了幾口菜,問道:「伯虎,那你未來作何打算?是繼續為翰林學士?還是說……」
唐寅道:「先前在下便說明,即便為翰林學士,也不會多過問翰林院之事,更不會圖謀他職。在下只是鄉野一散人,在朝為官,不過只是混個祿位,並不求其它。」
劉春覺得唐寅完全是惺惺作態。
你都混到翰林學士的職位了,你可只是個舉人吶,就這樣還說不求別的?
還真好意思說。
「也好。」劉春道,「議禮之事,本來牽扯便廣泛,動輒讓朝中上下人心離散,如今為議禮之事,朝中已有諸多動蕩,同僚相繼變更,若你能將事情緩和下來,朝堂也會因此而得幾分安寧。」
「怕是很難了。」唐寅毫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劉春笑道:「所以說,議禮之事,決定之權仍舊不在伯虎你身上,而在陛下和敬道身上是嗎?」
唐寅聽到這裡,無論喝了多少酒,算是徹底弄明白了。
劉春拐彎抹角問這麼多,其實就是想從他口中套出大禮議的始作俑者。
或者說,劉春想得知一個答案。那就是,這一切都是朱浩在背後搞的鬼。「劉閣老,該說的在下都說了,不該說的,在下的確不知,時候不早,在下不勝酒力,就此告辭。」
唐寅仍舊不太確定劉春會堅定站在皇帝一邊,所以他不能跟劉春透露更多。
當他起身時,卻發現自己已然站不穩了。不知不覺間,就被劉春灌了一肚子的酒水。「唉!喝多了,就留下來好好休息,明日再走也不遲,來人,給唐學士準備房間,再給他打來溫水,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