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干不幹?
半山腰,林葉將臉上的易容在山澗水裡洗了去,看起來確實比之前順眼的多了。
在不遠處,隋輕去站在那背對著林葉,大概是不想看到林葉。
「若有人問及此事,你就說是你自己乾的。」
林葉把臉洗乾淨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在假扮成一個傻子的時候,不.……那也不能說是傻子,只能是是一個活的沒心沒肺的人。
林葉卻有些.……喜歡。
他從離開無為縣開始,他就在不停的算計,算計人,算計局,算計天地。
他用心太重,心機太沉。
這些日子那個叫鄭歡的少年,才是真的可以放下心機的活著。
隋輕去回頭看向他:「哪個是你?」
林葉沒回答。
他也不知道哪個是他,也許兩個都是他,因為那個鄭歡也不是真的愚笨呆傻,只是不去想那麼多事而已。
在無為縣的時候,他問過婆婆,這世上最累的事是什麼?
婆婆回答說,是演戲。
婆婆說,演戲太累了,本我不需要去演,活的輕鬆,可是這世上的人,沒有一個能一輩子活的都是本我。
別說一輩子,連一天都做不到。
哪怕是行善積德的婆婆,也不是她的本我。
她的本我就是那個什麼都不用去操心,被愛她的丈夫包容著呵護著的女人啊。
她更願意在自己家裡,做些家務,養些花兒,養些魚兒,養些鳥兒。
等著丈夫回家的時候,她可以安安靜靜的享受午後的陽光。
世人都稱她為菩薩,她在丈夫戰死之前,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菩薩。
當時的林葉,還不能完全理解婆婆的話。
他也不可能去理解,演戲到底是多累的一件事,畢竟那個時候的他,只想把婆婆照顧好。
走出無為縣,走進雲州城,林葉就不再是婆婆身邊那個林葉了。
此時此刻,隋輕去問他,哪個是你。
林葉不知道怎麼回答。
隋輕去等了一會兒,沒得到回答后,他給了回答。
「過去的這幾日,我倒是更希望鄭歡是你,而不是林葉是你。」
說完這句話后,隋輕去就離開了這裡,像是一道雲煙,只片刻就消失不見。
林葉蹲在山澗水邊,看著水流里自己那張臉,被流水扭曲了的臉,怔怔出神。
「我哪有資格做鄭歡。」
林葉自言自語了一聲,起身,再次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
若能無憂無慮,誰願機關算盡?
山寨中,寧海棠往四周看了看,沒見到林葉,她稍稍有些失望。
她不知道林葉是怎麼找到叛軍藏身之地的,所以格外好奇,她想找到林葉問問是怎麼做到的。
但是那個傢伙像是要故意避開所有人,在寧海棠率軍進入山寨之後就失蹤了。
其實寧海棠就沒見到林葉,也沒聽人說起林葉在這山寨之中。
但她確定,林葉一定在。
等她帶著隊伍把所有叛軍都綁起來,押著走下山的時候,見到了那個傢伙。
在山下的小河邊,林葉坐在馬紮上,手裡拿著一根釣竿,像是個在享受悠閑時光的老先生。
在這一刻,寧海棠恍惚了一下,她覺得此時看到的林葉有些不真實。
可是,這樣的林葉又是那麼正確的一個存在,悠閑卻又那麼胸有成竹。
士兵們在看到大將軍在那垂釣,他們不會去想大將軍怎麼做到的,他們會想大將軍果然做到了。寧海棠下馬,走到林葉身邊,用腳踢了踢林葉坐著的馬扎。
「你剛才是不是在山上?」
「沒有。」
「為什麼你在山上,卻要說沒有在山上?」
「不重要。」
林葉把手裡的魚竿收了,那魚竿上的魚餌早就被吃光了。
「釣魚的人喜歡釣魚,是因為可以浪費時間,他們的時間不浪費,就會用在更無聊的事上。」
寧海棠看著林葉說道:「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會浪費時間的人,你也永遠都不會是一個浪費時間的人。」
林葉也看了她一眼:「你有猜我的這時間,可以做其他比較重要的事。」
寧海棠笑了笑:「猜你比較有趣,打仗對我來說,有些無聊。」
林葉道:「你不請旨就滅了林犁,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國,可這也算大事。」
寧海棠:「我不請旨,是因為駐守邊疆的大將軍,有權反擊侵入大玉的敵國。」
林葉皺眉:「這可真是個蹩腳的借口,滿朝文武誰又會相信,林犁那樣的小國,敢招惹大玉。」
寧海棠:「但陛下會說,他信。」
林葉道:「林犁雖小,卻是婁樊屬國。」
寧海棠:「我知道。」
她說:「你也知道,林犁和孤竹之間,還隔著一個先楚,先楚不是大玉的屬國,也不是婁樊的屬國。」
林葉:「女人好鬥起來,真可怕。」
說完後起身,準備收拾東西回去了。
寧海棠道:「是你寫信讓我來冬泊,我既然來了,哪有那麼隨便回去的道理。」
林葉看向她:「我把這支叛軍找到了,你把這支叛軍生擒了,所以你再好鬥,冬泊這邊也沒什麼可斗的。」
寧海棠忽然就笑了,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所以這笑容又怎麼可能不好看?
她問:「是嗎?」
林葉懶得理她,這個女人太好強太好鬥,林葉覺得自己不能多招惹。
「我給冬泊帶來了大批的糧草物資,如果我不從冬泊帶回去什麼.……是吃虧。」
寧海棠跟著林葉往回走:「領兵的主將,不該接受吃虧這種事。」
林葉還是不理她。
寧海棠笑道:「快,少年,回頭告訴姐姐,你也是那麼想的。」
林葉:「我沒有。」
寧海棠:「不要再演戲了,你的演技其實沒有那麼強,就在剛剛,我問你是嗎這兩個字的時候,你的眼睛里在放光。」
林葉:「或許,是因為在感慨你的美色。」
寧海棠:「我呸。」
想了想,呸的不對。
「我縱然很美,但你是個蠢蛋,蠢蛋是不會欣賞美色的。」
林葉因為這句話回頭看了寧海棠一眼:「我小時候,婆婆跟我說,有一種妖怪叫做美女蛇,經常會只露出漂亮的人臉勾引人,其實牆外就是她那長長的蛇身。」
寧海棠:「你說,我是美女蛇?」
林葉:「不是,你是美女狼,你不會勾引人,你只想著怎麼吃人。」
寧海棠居然因為這句話而笑起來,甚至還有幾分滿意。
「美女狼……」
她自言自語:「倒是,還挺不錯。」
林葉又邁步往前走,寧海棠抬腳踢在林葉屁股上。
「你就說干不幹。」
林葉加快腳步:「不幹。」
寧海棠:「如果我沒猜錯,你是自己混進了叛軍隊伍里,這種做法雖然起了作用,但陛下知道了也會罵你,身為都護大將軍,竟然做事如此草率,不顧後果.……」
林葉道:「陛下不會信。」
寧海棠:「那要看這一本,是誰參奏你的。」
她一邊走一邊說道:「陛下其實也知道,我這樣的人不會對你這樣的人十分服氣,所以一旦我參奏你,那當然是因為你做了都護,而我卻要聽你的命令,我不服氣,陛下啊,也就不得不照顧一下我的情緒.……」
林葉道:「你不是美女狼,你是美女蛇蠍。」
寧海棠哈哈大笑,一點女孩子該有的樣子都沒有,可偏偏她這樣大笑起來,還是那麼好看,甚至還顯得很颯。
「你做都護,我不鬧。」
她又想踢林葉屁股,林葉這次躲開了。
寧海棠道:「總得禮尚往來。」
林葉停下腳步。
寧海棠雙手抱著自己的後腦勺走路,抬著頭看著天,林葉停下,她差點撞在林葉身上。
林葉道:「你老老實實回孤竹不好嗎?」
寧海棠:「你不願意和我說實話,是不是因為這事你自己想干,獨吞好處。」
林葉回頭,沉默片刻后伸出手:「還是一半一半。」
寧海棠伸手在林葉的手掌上輕快的拍了一下:「成交。」
十日後,一支穿著冬泊禁軍軍服的隊伍,朝著冬泊北疆來風口進發。
坐在馬背上的寧海棠嘴裡叼著根毛毛草,看起來,心情格外的好。
她還是那樣偏著腿騎馬,看起來更像是個慵懶的牧童。
她說:「走路這麼悶,你們就不能唱個曲兒?」
她身後的士兵們隨即笑起來,有人起了個頭,這群粗糙的漢子們隨即唱起粗糙的民謠。
與此同時,提前十天出發的林葉,已經在北疆來風口了。
林葉坐在城牆上,看著遠處茫茫大地,眼神有一丟丟的飄忽。
「金武。」
他叫了一聲。
冬泊邊軍將軍金武連忙上前,俯身問道:「大將軍,有什麼吩咐?」
林葉指了指邊關外邊問:「敢去嗎?」
金武點頭:「敢。」
林葉又問:「那你,演戲好不好?」
金武這次沒有馬上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演戲好不好,這種不自信,其實足以說明他不怎麼會演戲。
「過陣子,有個女將軍,會帶著假的冬泊禁軍來攻打此地,你要是演的不好,那就露餡了。」
「大將軍啊,一個女將軍來攻打這,還帶著冬泊禁軍,這本身就露餡了。」
「是啊,我跟她說過,但我說服不了她,因為……她就是個瘋子,想打仗的瘋子。」
林葉回頭看向金武:「既然你演技不好,那我去怎麼樣?」
這話可是把金武給嚇壞了,真的是嚇壞了,不由自主的想跪下.……
「大將軍,你別鬧,誰去你都不能去。」
「理由呢?」
「理由.……你是大將軍啊。」
「就因為我最大?」
「是……大將軍怎麼能輕易冒險?若大將軍有個什麼閃失的話.……」
林葉道:「我最大,我不去誰去?就像是江湖上的那些做大哥的人,有事就得先上。」
他看向金武:「如果,這次我活著,你也活著,我就帶你回仙唐,你去做個禁軍大將軍吧。」
金武一愣,片刻后,眼眶就有些濕潤。
「大將軍,我是犯過錯的人。」
「我原諒你了。」
林葉道:「那就沒人敢追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