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六章真猜的和瞎猜的
當今天子的父親名為謝憐,前半生都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家境不好,他最大的努力就是讓家裡人偶爾能吃上一口肉。
不是偶爾一頓,一頓太難了。
像他們這樣的皇族,甚至不敢也不願意告訴別人他們身上有皇族血脈。
如果不說,他們身邊的街坊鄰居對他們還算和善,若說了,以後連相處都不能。
這種情況下,大家都苦,還能互相扶持互相幫襯。
若知道你是皇族,你還過的這麼苦,那麼怨恨,嘲笑,甚至更為惡毒的事就會接踵而來。
謝憐當時只想著,盡自己所能,讓那苦日子裡能過出來一絲絲甜。
誰想到,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穿著綾羅綢緞的人找到了他們。
一見到他們,這群人竟是能演出來痛哭流涕的戲碼,還能那麼自然而然的跪下來,說是臣等之罪,讓陛下受苦了。
陛下?
當時謝憐聽到這個詞的時候,一下子就恍惚了。
本該是那麼親近的一個詞,卻又那麼陌生和遙遠。
之後,謝憐一家就被接到了歌陵,那時候,一家人可是真開心啊。
一想到以後頓頓有肉吃,包括謝憐自己在內,都覺得人間的美好,一下子就全都來了,頓頓都來。
可他當然也看的出來,當他們一家第一次可以肆無忌憚的吃肉吃到飽的時候,那群鮮衣怒馬的臣子們,眼神里的鄙夷有多清楚。
當今天子就在被鄙夷的那幾個人之中,他在那個年紀,就知道這群人不是人,是一群穿著光鮮的狼。
天子從小就體弱多病,家境不好,又請不起先生為他診治。
後來到歌陵,有人能為他診治了,還是天下間最好的郎中,可以給他用天下間最好的葯。
但那個時候,他們不肯。
因為他就是權臣們選中的下一個天子,體弱多病的天子多好?還有比這更好的嗎?
讓他健康起來,那他就會多慾望,讓他強壯起來,那他就會多事端。
順理成章的,他按照權臣們的安排繼任天子,成了大玉至高無上的那個人。
至高無上,多好的一個詞兒。
林葉坐在城牆上聽著辛先生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起來他很平靜,可他很難過,他只是不願意表現出來自己的難過。
他就像是一個聽完就走的過客,用旁觀者甚至是路人甲的姿態來聽這些。
辛言缺看著天空說道:「陛下才剛剛即位那會兒,多瘋狂?」
林葉聽說過,不停的給人封王封侯,只是天子那時候瘋狂表現的一部分。
他明知道自己身子骨不行,還沉迷於酒色財氣,把自己糟蹋的越來越不像樣,那樣子,在無數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天子自己看著,會很噁心吧。
「在父皇鬱郁不得志又不能不做傀儡的時候,陛下曾經對他說過兩句話。」
辛言缺看向林葉,似乎是希望林葉猜一猜。
可林葉表現的還是那麼冷淡,甚至可以說冷漠。
辛言缺也就沒了興緻,他自己把話說了出來。
「第一句話是,父親,你就繼續做他們想讓你做的皇帝,不要有任何反抗的念頭,一丁點都不能有,因為你不行,你年過變白,我們一家在歌陵有無依靠,你反抗,我們都要死。」
「第二句話是,若有可能,把這件事交給兒子來做,我或許還有一兩分勝算,在我準備這些的時候,父親你可想辦法再要一個孩子,最好是個男孩,若我不行,我還有個弟弟能扶持。」說到這,辛言缺用一種自嘲的方式聳了聳肩膀。
「我哥他對我,大概是失望的吧。」
他說完這句話看向林葉,林葉看起來好像還是無動於衷。
可林葉卻問了一句:「當時先帝.……沒說些什麼?」
辛言缺道:「說了,父皇問我哥,若你不行,還有你弟,若你弟也不行呢?」
林葉扭過頭,看向別處。
辛言缺道:「我哥說,我不行,我弟上,我弟不行,我再做安排,我們這一脈既然上來了,總得有個人行。」
林葉看著別處問:「那,先帝還說別的什麼了?」
辛言缺:「我不知道,那時候又還沒有我,但他肯定也做不出什麼大事,能偷偷有個我,就是他拼了命吧.……」
他看向林葉:「這些話也不是陛下告訴我的,是掌教真人告訴我的,那一年,陛下內憂外患,他在臻元宮裡,叛軍就在宮門之外,我師父在此時見了陛下,陛下就是和他說了這番話。」
林葉聽聞過,老掌教見過陛下,陛下和他說了一番話,然後老掌教就選擇了站在陛下身邊。
在此之前,上陽宮的人對於皇族發生多大意外,乃至於對朝權發生多大的變故,都秉持著一個態度.……視而不見。
老掌教在那一刻選擇站在陛下身邊,是破戒。
「陛下,他說另有安排,這個安排是誰?」
「我不知道。」
辛言缺看向林葉:「誰知道呢,除了陛下自己之外。」
林葉嗯了一聲。
其實他還有個疑惑,但他沒有和辛言缺提起,因為這個疑惑,辛言缺也給不了他答案。
唯一能給的,林葉回頭看了看,在城牆的另外一個高處,那白衣女子就安安靜靜的站在那看著這邊。
林葉問過辛先生,辛言缺告訴他說,這個女子身份不一般,有多不一般你自己去猜。
當時林葉猜出來了,而且那個答案一定是正確答案。
可是現在,林葉不得不懷疑。
因為所有的正確答案,都是天子讓林葉看到的。
「她是誰?」
林葉又問了這句話。
辛言缺回頭看了一眼,看到白衣女子的那一刻,他的臉色頓時複雜起來,一種比林葉猜到的那個正確答案還要複雜的神色。
如果是那個正確答案,辛言缺不可能是這樣一種表情,而是一種輕鬆的態度,因為之前林葉猜到了。
現在他的神色複雜,恰恰證明林葉之前得到的答案並不正確。
「她,是陛下的妹妹,我的姐姐。」
辛先生給出了肯定答案,而這個肯定答案,就是林葉之前猜到的正確答案。
因為這個正確答案,林葉進而猜到了白衣女子和大將軍劉疾弓之間一定有著什麼秘密。
唯有這樣才足夠合理,合理的解釋為什麼是林葉。
而且還能合理的解釋,為什麼那麼多人會無私無償的站在林葉背後。
尤其是大將軍劉疾弓的那些人,還有怯莽軍那些家人,甚至包括婆婆。
可現在,林葉不得不推翻這個猜測,他不會和辛先生說關於這個推翻的任何一個字,林葉要自己去找答案。
「她真好,但我似乎天生就有一種怕她的感覺.……」
林葉自言自語,但這自言自語是他演出來的,他想看看辛先生聽到這句話是什麼反應。
辛先生的反應是.……那就對了。辛言缺一個字都沒說,甚至想掩飾一下自己的表情和眼神,可還是表現出了那就對了這四個字的意思。
但林葉確定,辛先生也在演戲。
因為那就對了這個表情,和林葉之前推測的正確答案融合起來,一點都不違和,甚至很完美。
「是我母親嗎?」
當辛言缺表演出那就對了這個表情的時候,林葉這句話在他耳朵里炸開了,然後是腦子裡,炸的辛言缺腦子裡一片狼藉。
「啊?!」
辛言缺回頭看向林葉:「你……怎麼會有如此亂七八糟的念頭,不.……你是想到了什麼?」
他此時的反應不是演的。
林葉搖頭:「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種感覺,若是那就好了,若不是……倒也沒什麼。」
辛言缺的反應更加真實了,真實的不知所措也不知說些什麼。
「我要回去了。」
林葉道:「再過兩日歌陵城的城門就可開啟,然後我會去豐寧行宮向陛下請罪。」
說到這他問辛言缺:「先生一起嗎?」
辛言缺嘆了口氣,看起來像是無奈,實則是鬆了好大一口氣,因為林葉沒在母親這兩個字上多糾纏。
「我……肯定是要去的,說到請罪,我比你請的罪一點都不小,或許,還要大些。」
「瞎說.……」
林葉忽然就笑了笑,很燦爛的笑,可他只說了瞎說兩個字就沒了別的表示,轉身走了。
一時之間,辛言缺硬是沒有理解林葉這瞎說兩個字,說的是他瞎說什麼了。
是關於天子的那些話,還是關於母親的那些話,還是關於請罪的那些話?
瞎說?
他再看向林葉時,林葉已經大步走了,下了城牆,朝著奉辦處的方向。
在城門還不能開啟的這兩天之內,林葉還有許多事要做,但再想想,似乎又不是他親自去做些什麼的時候了。
確實不是,林葉要去奉辦處,是因為他必須提醒須彌翩若和其他幾位次輔,你們若是再不做些什麼,陛下面前要請罪的人,可能會排出去很長。
在林葉去過奉辦處之後不久,之前一直都顯得很沉寂的奉辦處突然就活躍了起來。
說活躍都不夠,可以說是變得銳利起來。
不久之後,奉辦處調動他們能調動的為數不多的羽林衛,在城中開始大肆搜捕和王洛神有關的人。
不管是遠是近,是親還疏,只要能沾上邊的,一律先抓了再說。
這聲勢很大,大到百姓們覺得原來奉辦處也是可以了不起的。
而在辦這些事的時候,須彌翩若和姚新遠等人還在感慨,感慨於大將軍林葉的幫助,那……甚至可以說是救命之恩。
之所以須彌翩若他們之前什麼都沒做,是因為他們推測不出陛下對林葉會是什麼態度。
如果陛下把林葉定為叛臣,那他們此時去接手林葉做的事,會不會惹陛下不喜,就算不會,那會不會讓人覺得他們和林葉是一夥兒的?
所以他們想做些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是裝聾作啞的在奉辦處里假裝依然很忙。
林葉去見過他們之後,他們就明白了,陛下是不會處置林葉的,但會處置他們,因為他們瞎猜,也只顧著瞎猜。
羽林衛在城中不停的抓人,也不停的把抓來的人經過簡略的審問后就送去法場砍頭。
他們得抓緊了,他們也不想去請罪的時候,真的被定個什麼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