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九章總得辦點什麼
辛言缺把碗里最後一口麵湯也喝了下去,拍了拍肚子,表示自己很滿足,且是真的滿足。
「從林葉那論起來,咱倆算是同輩。」
辛言缺放下碗筷說道:「你是他陳叔,我是他半個師父,所以有些什麼話我也就不拐彎抹角。」
老陳連連點頭,然後又沒完沒了的搖頭:「我怎麼能和陛下同輩呢,陛下最大。」
辛言缺道:「你要是再這麼把我當外人,那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小古,咱們回宮。」
古秀今起身:「遵旨。」
老陳嚇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固有認知之中對人客氣就一定是沒錯的。
哪怕林葉已經是大將軍,是國公,他的親兒子已經是觀主,他還是如在雲州時候一樣,是那個被人欺負了也只會憨厚笑笑的老陳。
他也沒想到,自己客氣反而是不對的。
見他手足無措又不會說些什麼,辛言缺雖然不喜這樣的性格可還是有些心疼。
說實話,如果老陳和林葉沒有任何關係,辛言缺一定不會來,來了也一定不會停留這麼久。
這已經不是他喜歡不喜歡的問題,而是他實在討厭這種性格。
這種性格的人,他錯了是他錯了,他對了,你嗓門大一些那他還是覺得自己錯了。
可他這樣的人,又會犯什麼錯?
他只是不討喜。
辛言缺道:「我來,其實是有件事想拜託你去辦。」
老陳連忙俯身道:「陛下吩咐就是了,只要.……只要是我能幹的,都行。」
辛言缺道:「小葉子一直都在北邊打仗,估計著沒有兩三年回不來,他麾下的數十萬大軍也一樣,我想著,總不能讓他們覺得家裡人不惦記著他們,所以想派一些人去北邊勞軍。」
古秀今怕老陳理解不了,解釋道:「陛下的意思是,請您走一趟,去大軍之中,給將士們也做一碗面吃。」
老陳想起來,陳微微也說是在北邊,在他的認為之中,陳微微和小葉子既然都在北邊,那肯定就是在一個地方。
所以他立刻點了點頭:「我願意去。」
然後有些謹小慎微的說道:「可是我,一天最多也就是做幾百碗面,多了實在做不出。」
辛言缺在心裡嘆了口氣,然後笑了笑道:「夠了,又不是只讓你一個人去。」
「行的行的。」
老陳連連點頭,然後就有些迫不及待的問:「什麼時候去?」
辛言缺道:「這事不是馬上就能定馬上就能去,要讓奉辦處的人議一議要去多少人,帶多少物資,都帶些什麼,大概需要一陣子才能有個結果,到時候我讓小古告訴你。」
古秀今微微附身:「臣謹記。」
辛言缺想了想,轉身看向那些畏首畏尾小心翼翼跟在後邊的陳府下人。
「你們知道朕是誰嗎?」
一句朕是誰,他們還能不知道是誰?
那群人連連點頭,大部分人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他們只是做下人的,哪想到有一天能見到皇帝陛下。
「既然知道朕是誰,就該知道朕的話就是旨意,不聽朕的話就是抗旨不尊,抗旨不尊的下場是什麼你們也該知道吧。」
那群人又連忙點頭。
辛言缺道:「從今天開始,你們誰也不能再多嘴多事,他想去什麼地方就讓他去,他想幹嘛就讓他干,誰再碎嘴子,朕就讓刑部派人把你們都拿了下獄。」
這話一說完,那群人全都跪了下來。
辛言缺看向老陳說道:「你看,你硬氣一些他們是會怕你的。」
老陳不敢反駁,可他想著的是,因為你是陛下啊,他們是怕你不是怕我。
再說,硬氣起來.……平白無故的,我為什麼要去嚇唬別人呢。
辛言缺大概也能看出來老陳在想些什麼,所以乾脆也就不多說了。
他只是忽然就生出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雖然他也知道這種情況用這八個字不大合適,卻也找不出更合適的詞兒來。
回去的路上,辛言缺一直沉默不語,古秀今知道陛下這是心情又不大好了,但這似乎也不能都怪老陳。
有些人,就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可不知道就怎麼了,確實也不討人喜歡。
但你不能因此而怪他。
古秀今剛要開口,辛言缺忽然說了四個字。
「他有責任。」
古秀今微微一怔,以他的聰明都沒能在一時之間反應過來陛下這四個字說的是什麼意思。
大概過了兩三息之後他才醒悟,又沉思了片刻才點頭:「是。」
他剛才總是在想,老陳這樣的人只是不討喜但又怎麼可能會犯錯?
可辛言缺的這四個字卻把古秀今點醒,讓古秀今醒悟過來老陳確實犯了錯。
陳微微是現在這個性格,老陳有一定的責任。
辛言缺道:「你知道,不是因為朕不喜歡他所以才說他有責任。」
古秀今道:「本來臣覺得他只是過於木訥老實,聽了陛下剛才的話臣明白了,如果說人這一生都有個啟蒙的先生,那毫無疑問是父母。」
「老陳在雲州的時候太老實,太老實不是誰都可以欺負他的理由,但太老實,會讓自己的孩子學到的第一課就不對。」
古秀今是一個很善於言談的人,但他也知道剛才自己的話表達的並不准確。
「大概吧。」
辛言缺似乎不想再計較老陳的事了。
「陳微微還有半年左右才會回來,你記著去告訴寧未末,北上勞軍的隊伍過四個月出發。」
古秀今俯身道:「臣回去之後就去見寧大人,寧大人會安排好。」
辛言缺嗯了一聲,沉默片刻后吩咐道:「先不回宮裡了,去奉玉觀看看吧。」
古秀今卻猶豫了。
「由著朕吧。」
辛言缺看向窗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再過一陣子,朕想去看看都可能沒的可看了。」
他靠在窗邊說道:「人啊,這一生在世其實求的就三個字……體面些。」
「不管是精神上的體面些還是物質上的體面些……老陳在雲州的時候選擇什麼都不做,被人傷害了也只是笑笑,大概他覺得那是他最大的體面。」
「朕想去奉玉觀看看,也是想趁著奉玉觀還體面些的時候多看兩眼,哪怕,其實現在上陽弟子心中的體面並不是真的體面。」
「以前我看到那些最底層的人,捲起袖口露出刺青,大口喝酒大嗓門罵人,連一頓好些的飯都吃不起,三五個人未必能湊出一兩銀子,選個小吃攤子要最劣等的酒,罵罵咧咧吆五喝六.……朕覺得那真是不體面。」
「後來朕明白過來,那可能是他們能拿出手的最體面的生活了,理解了,但只是理解了,歸根結底,哪怕朕不是皇帝,也會教導自己的孩子將來不要這樣的體面。」
「有些自以為是的體面些是對的,有些是錯的,老陳如是,朕剛才提到的那些底層江湖客亦復如是……」
辛言缺說到這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要讓下一代都明白什麼體面是對的,什麼體面是錯的,真難.……寧未末之前上書說要儘力辦好鄉學村學,朕回他說這幾年朝廷沒有這個精力和錢款……」
辛言缺沉默良久后說道:「朕一直覺得朕只是一個過客,所以才會什麼都敷衍什麼都輕慢,可剛才見過老陳之後朕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百姓們認不認,朕做一天皇帝,就要操一天當父母的心,老陳那樣的看起來可憐,其實有點可恨,然而真剛才反思之後才醒悟,難道朕做皇帝這一段不是老陳嗎?」
「所以朕想去奉玉觀,是想去挑一些人出來,盡量選有學問的,品行好的,雖然奉玉觀現在風氣差,但也不至於一個都挑不出來……」
「挑出來一個是一個,他們未必願意卷進是非之中,可一旦大幕拉開,他們也就沒得選了,總不能真的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辛言缺看向古秀今道:「朕今日話多了些,你就安靜聽著,不必費心費力的想著怎麼應付朕,朕只是想說。」
古秀今道:「臣知道的。」
辛言缺繼續說道:「挑出來的人,就儘力送到下邊去,去鄉學,去村學,去教書育人.……」
「這件事刻不容緩,朕之前錯了,總覺得打仗比別的都重要,打仗是重要,因為打仗是為了將來,教育孩子……也一樣是為了將來。」
「既然朕有所醒悟,倒也不是想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做些什麼可以青史留名,而是想確實該做點什麼。」
「就兩件事吧。」
辛言缺說到這的時候停下來,似乎是在斟酌他要辦的這兩件事是不是對的,又或者,會有多大的影響多大的弊端。
最終他還是選擇遵從本心,至於其他的,留待來人。
「第一件事就是朕剛才說的教書育人的事,你派人現在就去把寧未末和姚新遠等人都叫到奉玉觀去,朕要當著他們的面說。」
「願意到鄉學村學去做先生的人,地方上要按照七品官職的俸祿發放薪資,地方上其他事可以沒錢,這個錢不能扣扣索索。」
「但這事不能先說,要先選人,選中的願意去的,再告訴他們這些……」
辛言缺揉了揉眉角。
「今年秋收很好,夏糧入庫也豐厚,朕雖然荒廢,該看的也都看了,地方上可以專門留出來一些糧食,用於分發給鄉學村學的先生和學生。」
「不管以後如何,朕還在位的時候,鄉學村學啟蒙的事,不能朝百姓們伸手要學費,富裕的地方管飯,窮苦地方實在沒辦法的,就把學費免了。」
「這事朕暫且就講這麼多,畢竟朕腦子也沒那麼靈活,等寧未末他們都到了,你們幾個一起補充。」
古秀今俯身道:「臣遵旨。」
等了一會兒,不見陛下說第二件事,古秀今輕聲問道:「陛下,那第二件事是什麼?」
辛言缺略顯疲勞的閉著眼睛說道:「等到了奉玉觀再說。」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辛言缺在古秀今和一群奉玉觀禮教神官的陪從下走進大殿。
這,曾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又等了一會兒,寧未末帶著一群俯身急匆匆的趕來。
「小古,你把朕半路上想到的事和宰輔大人以及諸位輔臣說一說。」
「臣遵旨。」
古秀今回過神,站直了身子,將辛言缺的想法一五一十仔細說出,寧未末等人全都皺起了眉頭。
說實話,這事不好辦。
還不是一般的不好辦。
陛下可以一念通達,可朝臣們要窮盡心思,說起來多簡單啊,辦學而已,可是其中涉及到的財力物力人力的支出,真的不是一筆小數目。
「你們議吧。」
辛言缺道:「議出個什麼結果,小古知會朕就是了……嗯,第二件事,朕決定,古秀今以御書房秉筆的身份掛奉辦處次輔職,督辦辦學之事。」
辛言缺不理會那些人嚇得變了臉色,也不理會他們驚恐的眼神。
他只是想著.……大鍋呦,單憑這一點,我也不是都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