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你在說什麼鬼話?
「又一次么……」
黑暗中的人發出一聲幽幽長嘆,不像是憤怒至極了,他的怒氣在林葉的同伴將武卒和兩尊青銅戰甲都擊敗之後,反而沒了。
「父親曾經說過,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小孩子看破。」
黑暗之中,有個人緩步走到燈燭的光照之下,他身材修長,步履從容。
穿一身黑袍,看起來像是稍顯瘦弱了些。
不過,從年紀來推斷此人應該也不會很大,或許還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也說不定。
林葉倒是沒想到,他會從黑暗之中走出來。
因為在這個地方,黑衣人最起碼還佔據著地利之勢,縱然被林葉看破了他的操控武卒之術,可他還有機會遁走。
此時直接走出來,要麼是依然沒把林葉他們放在眼裡,要麼則是心境上終究還是被林葉打擊到了。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黑衣人像是心意很誠懇的問了林葉一句。
林葉回答的也很誠懇。
「上陽宮大禮教陸駿集曾經送過我一百名武神騎士,他說,只需把精神之力分散開就可控制這些無敵的騎兵。」
「我做到過,所以我能看破,但我不如你做的好,到現在為止武神騎士都還沒有發揮真正的威力,是因為我在精神力上難以做到那麼持久的操控。」
第二句,不那麼誠懇。
聶無羈他們是知道林葉在歌陵城外那座山裡做出過什麼的人,那山裡多少參天大樹被林葉操控武神騎士毀於一旦。
所以林葉現在這樣說,大概還是想隱藏實力,且,武神騎士林葉並沒有帶來。
哪怕是在和藍澤人的交戰之中,林葉也很少用到武神騎士。
聶無羈也能猜到,林葉是想把武神騎士用於對婁樊的戰爭之中。
婁樊人擅騎射,歷來都以騎兵震懾諸方。
若是在未來的戰場上,突然出現了一支武神騎士這樣的不死隊伍,婁樊人必會被打的措手不及,雖兵力只有百人,卻有破敵奇效。
黑衣人點了點頭:「怪不得,若是沒有接觸過的人,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些東西使用精神之力操控。」
他的目光始終都在林葉身上,似乎對其他人根本沒有看在眼裡。
「你為何要出來?」
這句話是林葉問的。
「因為沒意思。」
這句話是黑衣人回答的。
林葉聽到這幾個字后忽然就有了一種悵然,好像他在一瞬間就體會到了黑衣人說的沒意思是什麼意思。
是了無生趣,是活著都沒有意思。
「這一切都沒有意思。」
黑衣人語氣平和的說話,好像在說的和他根本沒有任何關係,他只是在說一件他看到的事,但這平淡語氣之中的情感又讓他無法抽身事外。
「我父親用了半生時間來證明自己其實並沒有想過真正的去造反,奈何玉天子從來不信,所以,我父親反了.……」
黑衣人看著林葉說道:「你不會以為,憑你的實力擊敗他真的是那麼輕而易舉吧。」
林葉道:「拓跋烈的戰敗,確實有些過於輕易。」
黑衣人道:「看來你還有些自知之明.……他只是想讓玉天子看看,你不是一直都覺得我會反嗎?那我就讓你看到好了。」
林葉道:「其實,陛下也一直都不那麼認為拓跋烈會反。」
黑衣人明顯一怔。
片刻后他語氣有些不平靜的問道:「那玉天子咄咄逼人又是為何?」
林葉回答:「若玉天子從開始就斷定了拓跋烈會反,那為何要給拓跋烈那麼久的時間準備?以天子的行事,早就把拓跋烈除掉了。」
「他之所以咄咄逼人,是在用二十年的時間來折磨拓跋烈,告訴拓跋烈,人做錯了事就是要付出代價。」
黑衣人問:「他做錯了什麼?若無我父親,天子在二十年前的那場叛亂中就死了!」
林葉道:「所以他是北野王,所以他是大將軍,所以他鎮守一方,權勢無人可及。」
黑衣人又怔了怔。
林葉道:「但他害死了大將軍劉疾弓。」
黑衣人無言以對。
林葉道:「他有功勞,陛下給了他相應的獎賞,先封公后封王.……那時候陛下封公封王的人很多,可真正想封賞的只有拓跋烈一人。」
「然而他卻在那時候就以為陛下要殺他了,以為陛下讓劉疾弓帶怯莽軍過去是為了替代他.……」
「那是大戰,那是對婁樊人的大戰,陛下調派人馬過去難道不是正常的舉動,但凡心境坦蕩些的人,能做出出賣同袍之事!」
林葉說到這的時候也明顯激動起來,聲音把大殿震的都在微微發顫一樣。
黑衣人道:「所以.……玉天子不是斷定了我父親會反,就是用二十年的時間折磨他,逼著他反,然後讓他死也要背負叛國罵名?」
林葉回答:「那叛國的罪名本就是他應得的,他就是叛國之人,出賣同袍,至怯莽軍全軍覆沒他不是叛國罪人是什麼?」
「如果他不反,陛下可以用任何理由殺他,但就是沒辦法讓他把那叛國罪人的名聲撿起來!」
林葉看著黑衣人,語氣越發的森寒起來。
「如果拓跋烈一直都不反,陛下就會一直逼他,一直折磨他,陛下謀的只是一個.……罪有應得!」
這些話,連金魚他們都震撼了。
金魚他們也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他們之前也都是以為,是天子不敢也不能容得拓跋烈雄踞一方。
他們都認為,拓跋烈確實一心相反,但又很矛盾,所以糾結了二十年才最終走上造反那條路。
此時聽到林葉的話,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天子那般咄咄逼人,只是想讓拓跋烈罪有應得。
如果拓跋烈不反,最起碼雲州的百姓沒人相信拓跋烈出賣了劉疾弓。
哪怕朝廷定罪,百姓們也覺得那是因為拓跋烈功高震主所以才會被陛下不容,那不是拓跋烈犯了罪,那是天子器量小。
林葉道:「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我也會如陛下一樣做,拓跋烈一日不反,我就會一日接著一日的逼迫他反。」
黑衣人沉默良久之後,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
「謝謝你。」
他忽然說了這樣三個字。
「謝謝你讓我知道原來是這樣……如此一來,我的仇恨好像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
說到這,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林葉臉上。
「可他終究是我的父親,我必須要為他報仇,這是為人子的本分,不報父仇天理不容。」
林葉道:「那你會死。」
黑衣人笑道:「誰不會死呢?你這樣的人也是會死的,只不過未必死在我手裡,也許是死在婁樊的戰場上,也許是將來在什麼地方征戰的時候殞命,或許是被權臣謀反所殺,又或者最終老死在皇帝位上.……但你還是會死的。」
「玉天子必死我父親,是為了給他一個罪有應得的名聲,我要殺你,是為了告慰他在天之靈……都是一樣的。」
黑衣人緩緩道:「你要小心些,我的實力並非只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
林葉道:「你也一樣。」
黑衣人嗯了一聲。
然後他看向那具已經扭曲了的金屬傀儡,這具身軀上已經完全看不到拓跋烈的影子了。
或許是林葉故意為之,林葉就不想讓那張臉再出現在自己面前。
可是,就在林葉和黑衣人對話的時候,這具身軀走回到了黑衣人身前,用這扭曲殘缺的身體依然試圖保護他的孩子。
不,他只是一具傀儡。
黑衣人往前邁了一步,與拓跋烈並肩而立,他伸出手,輕輕的握住了拓跋烈的手。
那隻手腕骨已經幾乎斷裂,但他卻握的很緊。
「林葉,有些時候我會想,我與你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呢?你從一出生就背負了太多東西,比如報仇,比如謀天下,比如.……繼承玉天子的志向。」
「我大概也是從一出生就註定了要背負仇恨的,可是.……不一樣的地方在於,父親始終都和我說,如果他死了,那就是結束,不要為他報仇,他只是想讓我好好的活著。」
「做一個與拓跋烈毫無關係的人,活在玉天子已經改善的大玉江山之中,看著未來的日子一天會比一天好,然後逐漸忘記拓跋烈這個人。」
「玉天子為了這個江山而把你送到別處去,雖然並沒有對你明言,但卻給你肩膀上壓了一副擔子,我父親沒有,他更想讓我遠離這一切.……」
說到這,黑衣人笑了笑,可是有淚水從他遮面的黑巾之內流淌著,也從下巴上一滴一滴的落下。
「他是個壞人吧,也確實是個叛國罪人,他殺了許多許多人,本就該有許多許多人找他報仇才對。」
「可對於我來說,他只是一位父親,一位從我出生開始就在認真謀划著,怎麼才能讓我如平常人一樣好好活下去的父親。」
「之前幾年我還會怪他,我想著,若不是他當年犯了錯,我也不必這樣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可是後來又想著……這個世上又怎麼會有不犯錯的人呢?犯了錯就付出代價,付出代價就作為結束,這大概就是我父親的初衷了。」
他的話說到這的時候被林葉打斷。
「別感動了。」
林葉道:「如果他真的是一個覺得自己犯了錯,付出代價就可作為結束的人,那他在二十年前就該自縛到歌陵認罪。」
黑衣人被林葉打斷之後,似乎是眼神飄忽了一下。
「如果二十年前他就自縛到歌陵認罪的話,北野軍十萬精銳不至於跟著他死於非命。」
林葉道:「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鬼話?十萬北野軍都被定為叛逆你知道這是多大的事?那是至少十萬個家被牽連,那是至少十萬個家在百年之內都翻不了身的罪孽。」
黑衣人站在那沒有動,他也沒有再說什麼,可是看得出來他比之前更為激動,因為他的肩膀都在顫抖。
「一人犯錯,數十萬人被牽連,百萬人一輩子被釘了罪人身份,他們的子孫後代想入仕?想做官?」
林葉問:「要不要我帶你去他們面前,讓他們聽聽你說了些什麼?」
黑衣人還是沉默。
林葉道:「現在你還覺得沒意思嗎?」
黑衣人又停頓了好一會兒後點了點頭:「那麼,還是在這裡做個結束吧,如果我殺了你,我的仇恨結束了,如果你殺了我,所有的仇恨都結束了。」
林葉道:「動手之前,其實還有句話是我最想說的.……你父親說得對,你就該好好的躲起來,像個平常人一樣活著,看看未來……替他也看看。」
林葉緩步上前:「不聽話的孩子,要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