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同悲

  蘇蘇一路奔向禁地。


  她按照上次神識跟蹤澹臺燼的方向走, 暗處的血鴉用滲人的目光看著她。


  重羽說:「蘇蘇,你沒事吧?」


  蘇蘇默默搖頭。


  澹臺燼說出那番話, 她心中自然不會毫無感覺,她跨過了那段過去,下定決心回去找他,澹臺燼卻說一切只是戲弄。


  面前有一層透明結界,血鴉對這個地方敬而遠之。


  「玄回陣到了。」


  蘇蘇舉起手中扳指,結界散去, 她頓了頓,走進陣法前一刻猶豫了。


  「怎麼了?」重羽問。


  蘇蘇看著眼前森然的陣法,說:「澹臺燼主動把扳指給了我, 他知道我會來這裡,如今他是魔神,他怎麼會讓我破壞九轉玄回陣呢?」


  重羽說:「裡面有危險?」


  蘇蘇搖頭:「危險倒是不可怕, 最可怕的事,比危險的情況還要糟糕些。」


  她深深看了眼玄回陣, 在最後關頭收回了腳,重新退出結界之外, 結界緩緩闔上,恢復成原樣。


  「蘇蘇?」


  覺察到四周的靜謐,蘇蘇果斷說:「不對勁,我們走!」


  離毀去九轉玄回陣只有一步之遙, 重羽不舍地看了眼陣法。


  蘇蘇掐了個決, 轉瞬身影消失在原地。


  她不戀戰, 一心離開魔域。


  蘇蘇才消失,暗中兩個人顯出身形,驚滅遺憾地說:「真可惜, 布局這麼久,讓她給跑了。」


  娰嬰冷冷笑著,笑意不達眼裡,指甲幾乎陷入掌心。


  娰嬰說:「就該直接搶聚生珠。」


  驚滅嗤笑道:「你要和她打?先不說這丫頭詭計多端,她身上那把琴就夠你喝一壺,她現在是半神之體,真的覺察到我們的意圖,她毀了聚生珠,我們誰也討不著好。」


  娰嬰召出自己的傘,往魔殿走。


  驚滅跟在她身後,道:「我知道娰嬰大人為何生氣,你覺得魔君心裡偏袒她,即便成了魔,依舊有她一席之地。」


  娰嬰睨他一眼:「少自作聰明,驚滅。」


  驚滅撇了撇嘴。


  兩人去澹臺燼的寢殿,殿內血腥氣濃厚。石座上的玄衣少年冰冷如玉雕,覺察到他們進來,澹臺燼睜開眼。


  娰嬰說:「魔君,不知道黎蘇蘇想到什麼,沒有進陣法,離開了魔域,聚生珠還在她身上。」


  澹臺燼往後一靠,把玩著手腕上的珠串。


  琉璃一般透明的珠子,在魔域顯得沉暗,如血的紅線襯托他的皮膚更加蒼白。


  「所以呢?」澹臺燼挑眼看娰嬰,笑道,「這主意不是你出的嗎?知道她骨頭硬,逼問不出聚生珠的下落,設計讓她自己送出聚生珠。」


  娰嬰咬唇,解釋道:「黎蘇蘇不知道聚生珠的作用,若她進了九轉玄回陣,剩下三枚安置好的珠子會感應到聚生珠,那時候聚生珠自動歸位,黎蘇蘇留不住聚生珠。」


  「可她沒進去。」澹臺燼說,「娰嬰,無能之人才會找諸多理由。」


  「是。」娰嬰嘆息道,「魔君,現在怎麼辦?聚生珠倘若在葉儲風手中還好,他一個得了狐妖內丹的半妖,沒辦法毀去聚生珠。聚生珠在黎蘇蘇手上,我們要怎麼拿?」


  「你不可以,但有人可以。」澹臺燼說。


  「誰?」


  澹臺燼拍了拍手掌,一個男孩走進來。


  看清男孩的模樣,娰嬰笑道:「張沅白?魔君想讓張沅白去騙黎蘇蘇?可黎蘇蘇見過幻顏珠幻形,不會輕易相信假象,若是反而被她覺察我們要聚生珠的目的,恐怕不妙。」


  澹臺燼沒說話,取下手腕上的珠串。


  蘇蘇一點點編織的。


  在她編織的時候,他便悄無聲息在珠子上面下了咒法。澹臺燼伸手,張沅白想掙扎,卻身不由己飛到他掌中。


  玄衣魔君微微眯眼,幻顏珠的力量源源不斷自張沅白身體里湧入他的身體。


  懸浮在空中的玉佩慢慢變成一個少年的模樣,少年面如冠玉,看上去卻瘦弱單薄。


  這一幕不僅是驚滅看呆了,連娰嬰也沒想到。


  澹臺燼竟然能吸納他人的力量為己用!


  奪取他人的能力自上古便有,但是往往只能增加自己的修為,可是澹臺燼吸納張沅白的力量以後,竟然可以把死物幻化成真人!


  上古魔神都從來不曾嘗試過這樣。


  娰嬰懷疑過澹臺燼有異心,缺失了邪骨的魔神,在她心裡的地位遠遠比不上曾經的上古魔神。


  她甚至冷冷地想,澹臺燼有異心也沒關係,他失去了魔神最重要的邪骨,同悲道卻是上古魔神留下的東西,沒了邪骨的澹臺燼無法毀去同悲道。


  縱然所有妖魔都消亡了,同悲道卻會慢慢成長,早晚有一天會吞噬萬物,創造一個新的世界。


  可此刻,她清晰地認知道,哪怕澹臺燼沒有邪骨,他本身也是一個觸類旁通的天才。


  多麼可怕的領悟力。


  若是他奪取自己的力量,是否也可以造成乾旱瘟疫,以及死屍復生?

  驚滅和娰嬰同時垂下頭。


  他們知道,這是他們第一次臣服於強者。


  一具少年的軀體在澹臺燼手下慢慢成形,少年睜開眼睛,模樣和五百年前的凡人澹臺燼有三分相似。


  澹臺燼說:「知道怎麼做嗎?」


  少年彎唇笑:「知道。」


  「驚滅帶他出魔域,他會把聚生珠帶回來。」


  娰嬰看著他們離開,先前她還有所懷疑,可是看著地上趴著喘氣、臉色蒼白的張沅白,她突然相信,澹臺燼可以把聚生珠拿到手。


  驚滅納罕地看著身邊的少年。


  他知道幻顏珠可以把妖魔變成長相一樣的人,可是第一次見死物在幻顏珠的力量下能創造出一個活生生的人。


  「你真的可以拿回聚生珠?」驚滅問?


  少年回眸,笑道:「當然。」


  「用什麼辦法。」


  少年直勾勾盯著他,片刻后,抬起手,剜出自己兩隻眼睛。


  「喂你!」驚滅嚇了一跳,來不及阻止,兩條血痕蜿蜒從少年臉上流下。


  少年臉色白了,卻似乎沒有覺察到痛,他失去了一雙眼睛,微笑道:「驚滅大人,就是用這個辦法呢,你還想知道更多嗎?」


  驚滅皺眉說:「不用了。」


  真是個瘋子。


  這樣的人,能騙到黎蘇蘇?

  驚滅帶著少年離開以後,澹臺燼說:「近日本尊要閉關,別來打擾本尊。」


  娰嬰連忙道:「是。」


  「等他帶回聚生珠那一日,開啟同悲道。」


  娰嬰笑容明麗,點點頭。


  那一日,便是他們的世界。仙門和凡人將成為他們腳下最不起眼的淤泥。


  六界將會充斥著滔天魔氣,一切弱小的東西無法存活,強大的則會充滿殺戮之心。


  妖魔們再也不用躲在荒蕪貧瘠的魔域中,也不用東躲西藏過日子。


  娰嬰帶走張沅白。


  澹臺燼起身,朝九轉玄回陣走去。


  蘇蘇沒進去的地方,他從容走進去了。


  九個方向的生死門悄無聲息運轉,世間之陣,總共有八個方位,分別是「生、傷、休、杜、景、死、驚、開」八門。


  他坐在生門處,拉開屠神弩,對準第九扇無名之門。


  玄色箭矢破空而去,沒入第九扇門,裡面一道滂沱魔氣翻滾反擊出來,打向澹臺燼。


  生門幫他抵擋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沒入他的身體。


  澹臺燼悶哼一聲,低聲道:「果然是上古魔神用命換來的東西啊。」


  無法破壞,得以留存萬年。


  若他沒有身處生門,此刻已經被重傷。


  沒了邪骨,他根本沒法毀去同悲道。


  屠神弩隱去,澹臺燼盯著第九扇門,嗤笑說:「真麻煩,就只剩那一條路了么?」


  一條他註定一個人走的路。


  真是不甘心。


  他閉上眼,開始吸收四周魔氣,額間魔神印愈發濃重。


  既然已經成魔,不妨更徹底一些。


  手腕處突然像被人輕輕一扯,澹臺燼知道,派出去的少年找到人了。


  澹臺燼神情沉靜,凝視著傳達而來的畫面。


  「這兩個都是怪物,晦氣。」藍色衣衫的除妖師說,「已經不吃不喝數十日了,他還沒死。」


  另一個高瘦的除妖師看著囚車裡的人皺眉道:「會不會他們根本不是什麼妖魔,這幾日我們把殺妖的方式在他們身上均試了一輪,他們都沒有反應。」


  「胡說什麼!」藍衣連忙瞪他。


  要知道,他們如今在凡間受追捧,就是因為囚車裡這個狼狽的人。這人之前殺了不少人,如今落到這個下場,除妖師們折磨他,人人拍手稱快。


  若此刻承認囚車中的男子不是妖魔,他們也別干「除妖師」這一行了。


  「用對付妖魔的辦法沒用,便直接砍下他們的頭罷。」藍衣臉上的陰狠一閃而過。


  高瘦除妖師沉默著,默認了同伴的說法。


  「明日找個人多的時候,弄個障眼法,讓他們看上去死於除妖的手法。」


  公冶寂無閉眼靠在囚車中,聽他們討論。


  他身上狼狽,到處都是傷口,他神情卻十分平和冷漠。遠處另一個囚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公冶寂無知道,那是前兩日被抓來的少年。


  他們說他有一雙會蠱惑人的眼睛,便剜去少年的雙眼,裝入囚車,日日虐待他。


  公冶寂無靈台被封,失去了法力,可他知道,那少年只是個普通的凡人。


  聽他們說明日殺了他,公冶寂無心裡比他想的要平靜得多。


  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他守護的六界,有好人,也有壞人。三千法相,芸芸眾生,每個人都有一種姿態。


  入夜,兩個除妖師喝得酩酊大醉,一個人影摸索著來到公冶寂無囚車前,打開他的囚車。


  公冶寂無睜開眼,少年低聲艱澀地說:「我看不見,你為我指一條路,一起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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