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龍虎鬥(下)
如果單烏隻是趁亂衝進去後再掀開身上的這層包裹露出雷火管,那看起來還真是在唬人一樣,除非自己真點上火,否則根本不可能讓圍住自己的這些人後退半步。
但是單烏是一路砍殺進來的,瘋狗一樣地以傷換傷,砍進了人群,用這一身的血讓那些圍攻自己的人膽寒,更是用這一地的血,證明了自己的不怕死。
——他正是用自己的不怕死,證明了自己是真的敢點燃這雷火管跟大家同歸於盡的那種人,所以,他反而不需要真地點火炸死自己了。
一身傷可以留住一條命,雖然有點迂回,但是看起來還是有效的。
沒人敢上前,特別是靠近單烏的那些人,更是拚命地往後退去,連帶著跟著單烏的那些人身邊,也都空出了一圈空地。
“我們可以為龍老大死,你們呢,能為誰舍得一條命?”單烏口中說著,左右掃視了一圈,最後回頭,對著二樓探出頭的那位白虎門的長老,露出了挑釁的笑容。
誰都知道隻要能壓住單烏的氣焰,場中局勢便可重新落回白虎門的掌控,但是眼下,本就不大的場子中央,單烏的身邊已經空出來了將近一丈方圓的空地。
“小兄弟你誤會了,我們隻是請龍老大過來議事而已。”鬼見愁的聲音傳來,隨即窗口處出現了鬼見愁那張美髯公的麵孔。
“議事需要這麽大的場麵麽?”單烏冷笑了一聲道。
“這隻是以防萬一的手段而已,你們不也是一樣麽?卻不知這位小兄弟,有沒有興趣也上樓來坐一坐?”鬼見愁搖頭歎息道,他隨口回答著單烏的話,看起來是在說著自己的無奈,其實卻有拖時間的目的,因為他剛才已經站在窗口打出了手勢,那個原本站在房頂上掌控下方局勢的領頭之人已經開始悄悄地在下方的人群裏移動,鬼見愁相信,憑那個人身輕如燕來去迅疾的身手,足以在眨眼功夫便製服單烏,從他手裏將那雷火管的威脅撤除。
“你們就放心我帶著這一身雷火管進這風波樓麽?”單烏嘿嘿地笑了起來,用力挺了挺胸,手裏的火折子又往引線上靠了靠,似乎隻要他的手輕輕抖那麽一下,這引線立即便會被引燃。
“而且,你們難道以為,隻有我一個人肯為龍老大死麽?”
單烏高高舉起了空著的那隻手,而後握拳,揮下。
那些之前混進人群之中製造混亂,而後又借著混亂掩藏起自己存在的人接到了指令,紛紛抖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露出了其下捆得結結實實的雷火管,而一點一點的火光,也仿佛螢火蟲一樣亮了起來。
人數並不多,大概隻有白虎門這些包圍的零頭的零頭,但是在單烏的先聲奪人之下,沒有人敢於阻攔這些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身邊自發自動地形成了一圈空地。
可白虎門的這些人也不敢就此離開,於是越發顯得擠擠挨挨氣勢不足了。
那個意圖對單烏下手的人一時也有些無措,他可沒有辦法同時解決掉這麽多的威脅,隻有單烏一個人還好說,若是其他人都一起拚命,這場子裏不死傷大半收不了場。
白虎門還沒那種不拿人命當回事的膽量。
“今天,哪怕我就在這風波莊下粉身碎骨,我相信,你們白虎門的諸位前輩,隻怕也未必能再睡上什麽安穩覺……”單烏說著,同時對著人群裏那個晃動的人影遙遙地指了一指。
人影露出做賊心虛的勢態,居然微微僵硬了片刻。
看到自己指派的那個人居然被單烏發現了,鬼見愁的眉頭不由自主地就皺了起來。
——自己手下似乎還真沒有單烏這種不怕死的人才。
於是鬼見愁心念一轉,偏頭,對占據了另外一片窗口的穿山龍開了口:“義氣這種事,從來都是雙方麵的,隻是不知道,穿山龍你難道還真的能跟這些小兄弟們講義氣?”
“這位小兄弟隻要肯把命交代在這裏,我們就讓你安然離開,否則的話,我這十字梅花弩,也不會讓你好過的……”鬼見愁的手從袖子衝抽了出來,一把烏黑發亮的小東西出現在他的手中,並對準了站在另一扇窗口前的穿山龍。
“你居然有這種東西?”青龍幫的長老中有人驚懼地開口,這十字梅花弩一次可以射出五支弩箭,箭上淬毒,弩箭射出後梅花狀分布,足以封死一個人全部的逃生路線,可以說,這玩意對準了誰,就妥妥地預訂了誰的性命。
單烏用下麵這大量白虎門弟子的命威脅鬼見愁,鬼見愁便擒賊擒王用穿山龍的命來讓青龍幫的這些人不敢輕舉妄動。
……
穿山龍遲疑了。
穿山龍當然不想自己死。
但是此刻在穿山龍的眼睛裏,站在風波莊下麵的單烏,以及他腳邊上那些暗色的血跡,就這樣構建成了一個金光閃閃滿是殺氣的義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心底抽筋,甚至想說些冠冕堂皇的話,都已經說不出口了。
“哈,看來你的龍大哥,並不想跟你講什麽義氣呢。”穿山龍的沉默讓鬼見愁笑了起來,“小兄弟,我看你一腔情義,隻怕是所托非人啊。”
“付出了就要回報,能算什麽義氣?不過交易而已。”單烏似乎完全沒有受到穿山龍沉默的影響,反而幹脆地開口反駁,“看起來,你就是當義氣都是交易,這才沒有一個人肯為你上來拚命吧。”
單烏說著,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龍老大現在的心裏一定在想,這事情還沒塵埃落定呢,你怎麽就覺得拿到了這十字梅花弩弩,就有能耐掌控我們的生死了?自大,也要有個限度才好。”
單烏直接給出了答案,而穿山龍也終於在單烏的提示之下回過神來,雙眼一瞪,身上的肌肉猛地繃緊,整個人似乎又高大了幾分,一身氣勢眼瞅著就要將這風波莊給壓塌了一樣,驚得鬼見愁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手一抖便要扣動機簧,而這個時候,穿山龍身側突然有人暴起出手,鬼見愁手裏的十字梅花弩便因此遲疑了片刻。
於是風波樓上複又有兩道刀光倉促地亮起,短暫交擊之後其中一道繼續向著穿山龍攻來,而穿山龍此時氣勢正盛,正等著迎接這一刀,一個側身便抓住了那執刀之人的手腕,反手就拿住了那人的要穴,將那人給架在了自己的身前,而此時,青龍幫出手的那一位也已經回到了穿山龍的身側,雖然肩膀之上鮮血淋漓,卻並不是什麽致命傷。
鬼見愁手中的十字梅花弩仍在搖擺不定。
“我們的生死,當然是我們自己決定。”穿山龍抖了下威風,幹咳了兩聲,“鬼見愁長老,現在我手裏這位,也是你們的兄弟,隻是卻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打算也講講義氣?”
“還是,你們打算讓我見識見識,什麽叫無情無義的冷血畜生?”
變化太快,鬼見愁便已再一次落在了下風,白虎門的氣勢再遭重挫。
場中形勢再一次僵持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夜色裏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風波樓上麵的視線沒有遮擋,所以這漆黑夜色裏突然亮起的幾點火星,便無比清晰地映入了這些長老們的眼裏。
看到那火星的位置,當即便有幾個白虎門的長老臉色發青全身顫抖了。
“哈,如果你的兄弟還指望不上你講情義,那麽……你的女人孩子,能不能指望一下呢?”單烏也察覺到了這些動靜,心裏一鬆,便已知塵埃落定。
“這富通幹事也太慢了,居然拖到現在,老子在這拖時間拖得血都快流幹了啊。”單烏心底抱怨了兩句,臉上卻不動聲色。
“烏老……烏大哥!龍老大!我們來晚了!”富通的大嗓門連同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從黑黢黢的巷子裏往風波樓下匯集而來,裏麵甚至還夾雜著一些小孩子的哭喊聲和女人的哀求聲。
鬼見愁的臉色一片慘白,而原本圍在風波莊樓下的那些白虎門弟子如今麵麵相覷,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隻要抬頭看到二樓燈火映照下,鬼見愁臉上那仿佛見了鬼的表情,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到,顯然是自己這邊的情勢不妙了。
富通帶著人拖著那堆女人小孩在這風波樓外遠遠地便站住了,卻故意挑高了燈籠,將那些女子小孩都給照了清楚,當然,也包括了富通自己的臉。
“富通!居然是你!”鬼見愁認出了富通,臉色變得越發慘淡,“你……怎麽能如此不講道義?”
“鬼見愁老大,你弄錯啦。”富通的語氣倒是輕鬆,似乎對鬼見愁毫無愧疚,“現在並不是我跟鬼見愁老大你講不講道義的問題,現在,是我想要和我兄弟講義氣,所以就隻能不跟你講道義啦。”
“我這人不聰明,我隻知道單烏大哥跟我是一同長大的好兄弟,既然我的兄弟陷進了你們的包圍裏,那麽我就隻能想到拿你們的女人孩子來做交換啦,對了,我還拜托了我們其他的兄弟去照看一下諸位長老的家眷們……”
“大家下手的都是對方看重的親人,又有什麽不公平,又有哪裏不合道義了?無非就是你不仁我不義罷了!”
富通侃侃而談,單烏舉著手遠遠地對富通的方向比劃了一個幹得好的手勢,鬼見愁被氣得臉色青了又白,卻偏偏無法反駁,隻能靠著窗棱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才沒有直接跌坐在地。
“事到如今,你們白虎門還不服軟麽?”青龍幫的氣勢滔天。
“隻求……放了我等的家眷。”鬼見愁臉色青白,手裏的十字梅花弩竟是怎麽也拿捏不住了。
……
沒有人注意到,風波莊的那個小廝,正饒有興趣地扒著窗戶,看著這一場好戲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