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該坦白時便坦白
“我才十六歲,我覺得我還有很長一段的日子好活,這麽長的日子裏,我總能撞上幾次好運吧。”
“渾河尚有澄清日,豈可人無得運時,你這想法不錯。”藍公子點了點頭,示意單烏繼續。
於是單烏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氣,對藍公子扯出來了一個略有些尷尬的笑臉。
“其實我本來也隻是想做個好下屬而已的。”單烏沒什麽底氣地解釋了一句,藍公子的目光裏瞬時染上了一層戲謔。
“我那時候剛進青龍幫,雖然穿山龍對我有那麽點看好,但是我沒什麽功勞,也沒什麽說話的餘地,想要真正出頭,不知道還要熬多少時間,而且我也不知道青龍幫是不是真有前途值得我死心塌地地幹下去,剛好,我那會還有幾個兄弟,他們也都想出來闖一闖,所以我想了個主意……”
“我讓我那幾個兄弟分別加入了不同的幫派,這樣一來,大家便能夠多知道一些幫派間的底細,也好各自押寶,剛好,富通加入的白虎門與青龍幫正是敵對,我與他之間便一來一去有了配合,大家爭相立功,再加上些金銀打點,我與他,很快都在各自的幫派之中混出了一點名頭。”
“我們這些小乞丐當年本就居無定所,認識的也都是名字都沒有的乞丐,他們就算想查,也追究不出什麽。”
“隻是我也沒想到,年都沒過,青龍白虎雙方就王見王地對上了……這背後,是藍公子您的意思?”
“嗬嗬。”藍公子不置可否地笑了兩聲。
單烏當然不敢把自己的猜測繼續說下去,而是說起了那天之中自己的安排。
“龍老大想要與鬼見愁會麵,安排我去取雷火管,那個時候我聯係了一下我的富通兄弟,我們一合計,決定聯手保住青龍幫,因為對白虎門來說,在有藍公子隱於幕後的支持,並且一切都準備得如此充分的情況之下,勝利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並不需要我們這些多餘的人。”
“那些白虎門的前輩們其實很小心,事前都將家眷轉移了,但是偏偏做這些事的人,正是富通和他的手下,嗯……後來的事情……藍公子應該都知道了。”
“文先生,你怎麽看。”看單烏似乎再沒有什麽想交代的了,藍公子微微沉吟了片刻,偏頭問向那個一直端坐的老者。
“這顆腦袋,總算不是擺著好看的了。”文先生撚著胡須,評價道,“不過,老夫多還想問一句,關於白花蛇,你有什麽要說的麽?”
“小的……不知道文先生想知道什麽。”單烏被那文先生的一句話嚇得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但是他還是強撐著笑臉回答道。
單烏這時候終於確定,賜予白花蛇那枚令牌的主人,定然就是前方的這位藍公子。
——卻不知道會不會被追究。
“我聽說他是死在了你的手上。”文先生繼續問道。
“是的。”單烏眼一閉心一橫,從牙齒縫裏擠出來了這個答案。
藍公子聽到了單烏的回答,身子往後一靠,同時嗬嗬地笑了起來:“真是膽大妄為的小子,白花蛇他可是我的人。”
仿佛接到了指令一般,單烏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文先生的語氣還是有點不鹹不淡的:“白花蛇那裏的那些東西,可都在你手上?”
“在的,在的,小的一直小心保存,隻求某一天能物歸原主。”單烏連連點頭,雖然白花蛇的那些金葉子已經在他裝模作樣地去過幾次賭場之後便洗白了來曆,後來在幫富通那些人打點前途的時候也花了不少,但是他也知道這些錢財肯定不是藍公子文先生這種大人物能看得上的,他所詢問的東西,必然是那暗格裏的那些信件令牌等等。
這些東西他的確收藏得很是仔細。
為了表示自己並不是為求活命順著文先生的語氣隨口亂應,單烏從袖子裏掏出來了一個小小的錦囊,扯開來,從裏麵倒出了一顆蠟丸,高高地舉過了自己的頭頂,而腦袋也低了下來,根本不敢去看藍公子和文先生的舉動。
“這是當初從白花蛇那裏得來的藥丸,我為了隱蔽便拋下了瓶子,用蠟油封了一層,因為想到這藥丸可能有救命的功效,便一直帶在了身邊……”單烏解釋道,“其他的東西都還在,回頭……如果我有機會回頭的話,馬上就給兩位大人送來。”
“嗬,大還丹都還在,看起來其他東西也短不了了。”文先生坐著沒動,隻手指輕輕勾了勾,那顆蠟丸便從單烏的掌心飛了出去,而在驗過那蠟丸的內容之後,文先生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哈。”藍公子笑了一聲,他的手指在書案上敲了敲,而後站起身來,踱到了單烏的麵前,單烏不敢抬頭,隻能死死盯著地麵的青磚,以及踩在那青磚之上一截雲紋錦繡還鑲了明珠的鞋尖。
“你果然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在等著我們的到來了?”藍公子的語氣裏有種終於抓住你這小子的狐狸尾巴的快慰之感。
“是……白花蛇大爺的那些東西,太過不凡,小的心裏,多少有些向往。”單烏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嘿,我本以為,那個膽大心黑的小乞丐就算要成長起來,隻怕也需要個兩三年的時間。”藍公子繞著單烏轉了一圈,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喟歎,“白花蛇啊白花蛇,你可真是死得其所啊。”
藍公子的語氣擺明了不再追究,而此時單烏的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
“小的……小的多謝公子寬宏大量,多謝公子不殺之恩。”單烏連忙開始磕頭。
“不殺你是因為你看起來還有點價值,懂麽?”藍公子的腳步又一次停在了單烏的麵前。
“懂,懂,小的明白,小的定當盡心盡力為藍公子辦事,嘔心瀝血肝腦塗地在所不惜,藍公子留下小的這條命,這筆生意肯定劃算,肯定值……”
“很好,你起來吧,老這麽跪著,好像我在欺負小孩子一樣。”藍公子抬手扶住了一直在磕頭的單烏,單烏隻能順勢而起,而這個時候,藍公子已經收回了手,對著文先生又吩咐了一句,“把大還丹還給他吧,白花蛇的東西,從今以後就是他的東西了。”
“嗬嗬,接好了,小子。”文先生手指微動,那顆蠟丸仿佛沒有重量一樣,輕飄飄地從文先生的手裏升了起來,而後緩緩地飄到了單烏的麵前,直到單烏目瞪口呆地伸出了手,那粒大還丹方才失去了憑依一般,筆直地落了下來。
方才單烏一直沒有抬頭,隻做出謙恭謹慎被藍公子嚇得肝膽俱裂的模樣,並沒有看到文先生從他手裏取走大還丹的舉動,如今放下了心神,見到了文先生這隔空取物隨心所欲的一手功夫,回想起方才自己手心裏感受到的動靜,直接是目瞪口呆。
在單烏的認知範疇之內,這文先生的表現,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神仙?
這神仙當然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所以單烏在看到文先生看向自己那似乎頗為慈愛的眼神的時候,心裏不由地又是一陣發虛,不知道自己不死之身的秘密有沒有被文先生看出來,如果當真看出來的話,也不知文先生是打算隱瞞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情呢,還是其實早就私下裏告知了藍公子?
“怎麽了?被文先生的手段震住了?”藍公子發現了單烏的魂不守舍,隻覺得有些好笑。
單烏回過神來,看了看藍公子,又看了看依舊端坐如山老神仙一樣的文先生,手裏的大還丹火一樣地燙,而這熱量正不斷地在他的身體裏蔓延,於是單烏隻覺得自己心口突然有那麽股熱血轟隆轟隆地衝到了頂門,把自己方才在藍公子不由自主就生出來的敬畏謙卑小心謹慎並由此安安心心做個下屬兢兢業業打理生意爭取當好下一個白花蛇等等的心思都嘩啦嘩啦地砸了個粉碎,而後這些碎片被颶風卷到了高空,就好像當日梁王祭天之時弄出的那翻卷到九天之上的赤紅花瓣,最終,這些碎片排列出了那樣一連串劈得單烏五感都有些麻痹了的話:
“錢算個什麽東西?勝陽城的幫派算個什麽東西?這樣的高度還不夠!我還要往上爬!”
“我要進入另一個世界!”
“我應該屬於另一個世界!”
……
“還請藍公子恕罪,隻是小的還想問一句話……如果藍公子認為不妥,之後不管怎麽處罰,哪怕把我打回原形再追究個殺人之罪我都認了……”單烏的臉色有些青,他知道其實與他之前所作的種種比較起來,他現在想要提出的要求才是真的大逆不道,沒準就真萬劫不複了,但是貪心野望這種東西並不是理智就能壓抑得住的,所以他甚至整了整衣服,然後用一種無比慎重的姿態在藍公子的麵前跪了下來。
不同於之前為求恕罪跪得卑躬屈膝的模樣,單烏這一次下跪,卻仍是挺直了脊梁。
藍公子微微一愣,隨即想起了什麽,嘴角便帶上了一絲微笑。
單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方才慎重地開口說道:“小的想要追隨藍公子,卻不知能不能有這個榮幸。”
“你好好替我幹活,幫我管好那些幫派,難道不是追隨我麽?”藍公子有些好笑地看著單烏,反問道。
語氣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