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天羅勾魂(上)
單烏躲在樹後,而顏冉的頭在肉身的爆裂之中滾到了單烏的腳下,兩個眼珠子都甩了出去,隻有黑洞洞的眼眶,剛好與單烏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顏冉的嘴還在動,而張合之間,單烏清楚地看到他的舌頭正在漸漸地化成一灘血水。
“我這人是不是真的有點……神仙手段啊?”單烏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傷口,忍不住用舌頭舔了一下,卻隻能感覺到一股無比正常的血腥味在他的嘴裏蔓延開來。
……
一直以來,啃咬過單烏血肉的也不過就是荒草地裏的野狗,鬼門關終點處那隻凶殘的大狗,以及早些時候他主動切肉喂食的那隻雌獸。
這些獸類在啃咬過單烏的血肉之後不久,便會口吐血沫倒地身亡,所以單烏一直以為自己的血肉所能起到的作用也不過如此。
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血液居然能讓一個人身已死,神猶在。
難道是人的求生欲望意誌力之類,比獸類強大了太多的緣故?
可這又完全說不通,單烏想起了那隻剛剛生了小獸的雌獸——獸類之間的母子天性,難道就戰不過這一個人想要殺死另一個人的執念?人和動物到底有什麽區別?
顏冉的腦袋在單烏的腳邊哢擦哢擦地動彈著,而單烏這時候也有了同花似夢一樣的疑問——為什麽這些一塊塊沒有生命的肉,就能組成一個會說會笑會思考的人呢?
……
顏冉的屍身爆炸,讓陸正等人不敢再停留在這仿佛被詛咒了一樣的地方,立即匆匆離去,屍身上散落的東西也沒人收拾,就那樣散落在地上。
這結果讓單烏喜出望外。
“奪魂砂!”單烏記起有人曾說那個還算完整的屍身主人身前是懂毒的,而知毒之人多半用的是暗器,於是上前一搜,果然拾到了好東西,心頭大喜,更在仔細地摸索之後,在那人的手腕內側摸出了一個裝有天羅絲的小匣子。
天羅絲是一種纖細但是鋒利的絲狀武器,可以輕易地在黑暗中埋伏下天羅地網,困住想要逃竄的人,如果有不長眼的反應慢的直接撞上天羅絲,直接被切割成幾塊也是十分正常的。
單烏將這些東西收在了懷裏,看了看陸正等人逃離的方向,心裏計算了片刻,稍稍做了一些準備,選了一個微微偏離的方向,向前追了過去。
……
“你說……會不會是殿下的手段?”眾人在陸正的指揮下排著警戒的隊形迅速離開的時候,陸正與馬文遠並肩而行,陸正不知道在想著什麽,悶聲糾結了好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懷疑殿下?”陸正的言下之意,讓馬文遠皺了眉頭。
“我們都知道殿下手中,生死無定,隻要她願意,哪怕人隻剩下一個腦袋,也依然能夠開口說話……”陸正的語氣遲疑著,微微有些絕望的意味,“我怕……”
“你怕是殿下想讓我們死?”馬文遠停步,定定地看向陸正。
馬文遠沒有預料掉這麽多人裏麵第一個喪失信心了的人居然是看起來時時刻刻成竹在胸的陸正,這讓他很是憤怒,甚至因此掩蓋了自己的不安。
“你如果覺得我們都會死,那就卸下你所謂領袖的擔子,我們也不指望你所謂的籌謀算計,反正不過殺下去而已。”馬文遠的話音剛落,好幾個之前親近顏冉的人也開了口,語氣裏隱隱有想要分裂開這個小團隊的意思。
……
——趁你病要你命。
單烏緊了緊手腕處那裝著的天羅絲小匣子,直接摸到了一個站得最遠,並且剛好站在一棵樹下的人附近,同時在前進過程中,一顆小石子就往側前方扔了出去,石子撞在了不遠處的樹幹上,咚的一聲輕響,對峙雙方正繃緊了弦,當即一同往那響動處偏了頭,而單烏就趁這個時候,直接一刀刺進了身旁那人的背心之處,同時用手掐住了那人的咽喉,讓他無法發出尖叫。
匕首刺進身體的深度剛剛好,沒有透出前胸,所以雖然單烏在那人的背後直接拉了一條口子,正麵看起來卻是完好無損,而單烏飛快地縮手,順勢就讓那人靠在了一旁的樹幹之上,同時一根細細的天羅絲繞過他的脖頸,竟讓他依舊維持了一個站立的姿態。
天羅絲壓在那已經漸漸失去彈性的皮膚之上,開始沒有表現,漸漸就勒進了肌膚,並且隨著人體背靠樹木緩緩下滑的力量,一點一點地切進了肉裏。
隻有一人察覺不對回頭張望,剛好就看到了死去那人身後有人影一閃而沒,連忙示警,同時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撲了過去,其他人甚至還在震驚中沒有回神,死去那人的脖頸處便已經撕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血漫前襟,死不瞑目的雙眼瞪著前方,而由於骨骼未能被天羅絲切斷,這人直到這時,仍是站立的姿態。
“追!”陸正當機立斷一聲大喝,同時率先跟著最早發現單烏的那人一起衝了出去,原先對峙之時的尷尬氣氛在此時也難以為繼,其他人立即散開了追捕的陣型。
但這次明顯不同之前,單烏不但地形熟悉,甚至還早有安排,在那被喚作石泉之人鎖定身形之時,已然借力躍上樹梢,隨即便借著準備好的天羅絲,直接拖拽著自己消失在了石林的黑暗之中。
石泉作勢欲追,衝出幾步,卻被陸正喚了回來:“不要冒進,可能是計。”
石泉沒有做聲,點了點頭,退了回來。
“如果我們分散,會給他可趁之機。”陸正開口說道,回看那幾個原本追隨顏冉之人,“我敢肯定,他仍未遠離……”
陸正的話甚至還沒有落音,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單烏從自己所麵對的方向飛躍而來,手中匕首,正對上了一人的背心。
單烏何止是沒有遠離,他根本就是直接在原地轉了個圈。
“小心!”陸正指著單烏的方向大喊,卻仍是晚了一步,那人被單烏的匕首推著往前踉蹌了數步,便轟然倒下,剛好撲在了馬文遠的麵前。
馬文遠那柄大刀直接橫掃了過去,單烏轉身欲逃,卻仍被劃傷了後背,一片血肉飛濺,顯然傷得不輕,同時他牽在手裏的那根天羅絲亦是應聲而斷。
呼吸之間,包圍隱隱成型。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被吊在樹幹邊上的屍身突然受力彈了起來——顯然纏在他脖子上的天羅絲與方才單烏手裏被斬斷的那根隱有關聯,正是一個江湖陷阱中常用的連環套——這具屍身“咻”地一下就從那棵樹旁竄到了幾個人的中間的上空,甚至一路甩著身上的零件,剛剛才經曆過顏冉那一片血雨洗禮的眾人難免失措,動作就因此緩了半分。
單烏落地,腳步沒停,直接踩著一旁的樹幹借了力,縱身躍起,攀上了那具屍體的腳踝,借了第二次力,竟就高高地越過樹梢,站在了一個其他人一時半會夠不著的位置上。
“惹上我,你們可就得好自為之了。”單烏的聲音遠遠傳來,氣有些虛,卻是透出了一絲鬼氣來。
……
“我方才砍中他了。”馬文遠的臉色有些蒼白,說出來的話卻讓人精神一震,“我能確定,那一刀很實在。”
“按理來說,他應該喪失行動能力了才對。”馬文遠展示了自己的刀刃,那上麵一片實實在在的血跡斑斕,明顯切入了肉身,甚至是應該見骨的傷勢。
“所以他最後一句,或許是虛張聲勢,想讓我們繼續疑神疑鬼畏懼不前?”陸正猜測道,“可是這依然很有可能是個騙局。”
“追不追?”陸正的視線掃過場中眾人,問道。
“你在懷疑我的判斷?”馬文遠有些不悅。
“此時不追,更待何時?”那幾個追隨顏冉之人回答得斬釘截鐵,方才第二個被單烏一刀穿心的,正是他們其中的一個。
“此獠不除,我等性命難安。”這是另外一些人的意見。
……
單烏扒拉下了自己背後背著的那半截獸屍。
光線昏暗,大家都是一身血肉模糊衣衫襤褸的模樣,在那種眨眼之間的交手中,很難注意到單烏背後背的到底是什麽——馬文遠隻要在手感之中感知到刀刃入肉的滯礙,他的自信便會讓他難以想到其他。
魯莽之人空有血勇,而謀算精巧的人,是不會敢於直接把自己往刀口上撞的——而單烏剛好是一個能在殺第一個人的同時就將後麵所有的退路都算好的人。
馬文遠的刀鋒也著實犀利,那截獸屍幾乎被整個兒斬斷,如果是單烏自己直接接了這一擊,隻怕真的得死上一次才能消停。
而就算有這麽一塊東西墊著,似乎仍有一道刀芒侵入了單烏的身體,讓他的胸口有些悶悶地疼,一張口,竟是吐了一口血出來。
“還好,暫時不用死。”單烏緩了口氣,他甚至隱隱能夠感覺到自己體內傷勢恢複的速度,隨即他將那半截獸屍上麵的血在左右的樹幹之上塗抹了一番,甚至還按了幾個血手印,方才直接落到了地上,踩下了幾個深深的腳印,而後提著那截獸屍往前方走去。
這是一個以單烏自己為餌的陷阱。
也是陸正等人的黃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