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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落單的厲霄

  “那麽以後那位老夫人該怎麽辦?這種事總不能一直瞞下去。”木宛有些尷尬,隻是低頭用袖子抹去了自己的眼淚,而那書生微微笑了一下,便將手巾收了回去。


  “不知道,不過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書生歎了口氣,“我打算過段時間替她兒子再寫封回信,就讓她以為她兒子還活著,隻是暫時回不來了而已。”


  “你也是個好人。”木宛想了想,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隻能歎了一口氣。


  “世道多艱,隻可惜我沒有濟世之才也沒有通天之手,隻能幫幫身邊人,卻也幫得有心無力。”書生說著,卻突然抽出一張紙來,提筆落字,卻是中正平和的“平安”二字。


  “這幅字一般我替別人寫,寫得都是平安富貴,紛亂之世富貴易得,難的卻是平安,而我寫來寫去,也就隻能寫來寫去而已。”書生住筆,卻是輕聲地歎了一口氣。


  “署個名吧,你這幅字我要了。”木宛低頭看了半晌,突然開口說道。


  “哦?不知仙姑道號?”


  “木宛。”木宛輕輕笑了起來,“是名字,我還沒資格領道號。”


  “是個好名字。”書生看著木宛,似乎是遲疑了片刻,而後微微笑了一下,低下頭,唰唰幾筆,便在一側題上了贈詞。


  “曾望求仙道,哪知天意早,徒笑百年春夢,萬事付秋毫,留得殘生獨自好,多懊惱。”


  “石泉?”木宛低頭看著那書生最後署下的名字,又念了念那書生題上的贈詞,隻覺得那詞意雙關,似乎除了感歎一下天意難測而自己無能為力之外,還有那麽一點別樣的意味,可是真的深想了,卻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木宛接過字,從懷裏捏了兩錠金子便要遞出,卻被石泉伸手攔住了:“這幅字,是我贈與仙姑的,不是賣的,哪能收錢。”


  “哦?”木宛微微愣了愣,卻看出了這叫石泉的書生眼睛裏難得的堅持,於是收回了金錠,並將那副字卷了起來,就這樣捏在了手裏。


  “其實我總覺得,我與仙姑有緣。”石泉見木宛不輕不重地捏著那卷字,溫溫柔柔地笑著,笑得仿佛一泓清泉正緩緩地漫過河底的卵石,潤物無聲,通透寧靜。


  “今日別後,仍望再見。”


  ……


  木宛回到客棧的時候,孫夕容等人已經回來了,那枚玉佩之上的紅色水滴依然在四處亂轉,轉得人有些心煩意亂。


  “確定沒有發現麽?”孫夕容問道,她的視線在木宛手中的紙卷上掃了一下,便不以為意地蕩開了。


  “沒有。”木宛搖了搖頭,同時伸開一直手,露出裏麵握著的符籙來,“其實我有一個懷疑,卻不知當不當講。”


  “說來聽聽。”孫夕容問道。


  “或許我們要追捕的這個東西……並不是妖物。”木宛遲疑著,開口說道。


  ……


  “是人?”厲霄盤著腿坐在客棧的屋頂上,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是輕不可聞,或者說就算聽到了,這種細微的聲響也隻會讓人以為這是隔壁客房之中的聲音。


  屋裏三個女人的談話被他一句不拉地聽了個清楚。


  “是人的話就有趣了。”厲霄心裏想著,不由自主地就勾起了嘴角,呼吸微微鬆懈了點,居然就是一連串的咳嗽,非但無法繼續掩蓋身形,更是連臉色都蒼白了。


  那一日永安城外,厲霄受了重傷不說,還惹怒了佳人,隻得一路尾隨,期望能將自己的冒犯彌補一二,可眼下看來,這目標竟是遙遙無期。


  厲霄其實自己也沒有想通,為何僅僅一夜過後,自己就能跟變了一個人似地,神誌清醒地做出那般無理地舉動?一直到了重傷倒地,才發現事態已然無法彌補。


  ——永安城太可怕,會讓人心著魔的。


  厲霄的嘴角原本地冷笑勾了一半便變成了苦笑,而在這個時候,厲霄突然看見遠處的房頂上人影一閃。


  厲霄本以為隻是個梁上君子,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理會,卻沒想那人居然在房頂上站直了身子,而後對著厲霄遙遙地招了招手。


  雖然距離很遠,遠到厲霄都看不清那人臉上的表情,但是厲霄卻能感受到那人的雙眼,正直直地看著自己的方向,似乎隻要自己不動彈,他就會那樣一直蹲守下去——就好像自己一直蹲守在孫夕容的身邊一樣。


  那人回頭走了兩步,而後手又招了招,仿佛是示意厲霄跟上他的腳步。


  “真是衝我來的?”厲霄的眉梢微微挑起,“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幾把刷子,在祖師爺麵前也敢裝神弄鬼?”


  “好,我就去會一會你。”


  ……


  “師姐,厲霄師兄離開了。”元媛抬頭看了看天花板,說道。


  “他離開了才是好事。”孫夕容沒有抬頭,卻是冷哼了一聲。


  ……


  厲霄追在那黑衣人身後,沒過多久,兩人便一先一後地出了城,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已經拉近,但是仍差了十餘丈的距離,而在這個時候,前方出現了一個破舊的土地廟。


  那人突然就停下了腳步,剛剛好就站在了山神廟的前方,這讓厲霄很有些一口氣堵住的感覺,好像根本不是自己將那人逼停,而是那人故意將自己給帶到這山神廟來的。


  “厲霄道長,初次見麵,在下單烏。”那人回過身,見厲霄表情有些悻悻地追了上來,不由地笑了起來,開口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道長出山,為的正是在下。”


  “哦?你是昨日那遊俠兒,原來你就是那妖物?”厲霄上下打量了一番單烏,隨即笑了起來,“還真是看不出妖氣來啊。”


  “我本就不是妖,可惜李天師硬說我是,那我便隻好是了。”


  “嘿,沒想到讓她們猜對了。”厲霄低聲嘀咕了一句,卻是唰啦一下將劍抽了出來,“你的血肉真能讓人永生不死?”


  “是不是永生不死,還要看我的心情。”厲霄的直白讓單烏笑了起來,“心情不好的話,或許就是永永遠遠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話很狡猾啊。”厲霄歎了一口氣,他也聽出來了單烏話語裏的含義,那就是他的血肉並不是真的就如同傳說中那吃一顆就能立地成仙的人參果之類的東西,搞不好還充滿了各種可怕的可能,但是到底會怎麽樣,卻是全靠單烏一張嘴了。


  “很簡單啊,不就是你們這些和尚道士們最喜歡說的四個字,心誠則靈,而已。”單烏將心誠則靈四個字的重音咬得清清楚楚。


  ——求神拜佛,隻需心誠,心誠則一切靈驗,但是如果靈驗不了,那就是心不誠。


  ——我真的可以讓你永生不死,但是如果你死了,就是因為你讓我不開心了。


  “嗬嗬。”厲霄點了點頭,“可惜我還是不可能放過你,至於你究竟是不是所謂的靈丹妙藥,還是先將你帶回去後,再讓那些上師們研究吧。”


  “你若抓住了我,你們這趟下山的任務可就能夠宣告完成了。”單烏毫不介意地袖著手說道,“你難道不覺得,你在這凡塵俗世,還有些什麽事情沒有做麽?”


  “譬如說,孫夕容?”單烏的下頜微微抬了下。


  “這輪不到你這個凡人來管。”厲霄的臉一瞬間就冷了。


  “好好好,我不管,我是來讓你知道,跟著中桓山沒有前途的。”單烏擺著雙手,露出了無辜的表情。


  但是話語卻是直白地充滿了攻擊力。


  “我今年十九歲,十六歲的時候,我才剛剛知道武功的修煉是怎麽回事,三個月之前,我才真正認識到你們這些準神仙們都是一副怎樣的姿態,現在,你可以試著與我打上一場,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活得久些又怎樣?容顏不改又怎樣?你們這十餘年的光陰,全是浪費。”


  “你還真有自信啊。”厲霄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哈哈大笑了起來,“這就是你找上我的原因?”


  “是呀,因為你落單了。”單烏回答,“所以我有機會可以打服你。”


  “做夢呢。”厲霄不屑地撇了撇嘴,手中長劍一抖,便向單烏籠罩了過去。


  和李天師那頗有些悠然自得的劍法不同,厲霄的劍法顯然更為直來直往,幹脆利落,求的是斷破虛妄,一劍封喉。


  單烏的右手在腰上一抹,軟劍出鞘,第一劍,兜起了一輪明月,便封住了厲霄攻擊最厲害的一點,而其中揮灑出來的意蘊,讓厲霄頗有些似曾相識。


  “清曇門下的劍法?”厲霄微微一愣,隨即便看出了跟腳,“像,但不是,徒有其表而已。”


  “別說你這種學得似是而非的劍法了,就算李辰出場,他也未必是我的對手。”厲霄冷笑了一聲,“你還真覺得自己是天才麽?這就想打服我?”


  “試下去就知道了,李天師的這套劍法很有些意思,我偷偷練了有一個多月呢。”單烏手中的軟劍揮舞得仿佛一片銀蛇狂舞,人也不斷地遊走閃避著,時不時地在厲霄揮出的那些犀利且直接的劍招上搭上一下,將他的劍路帶偏。


  厲霄居然就這樣被單烏拖進了拉鋸戰。


  厲霄終於察覺到奇怪的地方了,心裏頭是壓抑不住的驚濤駭浪。


  ——明明自己的劍路走的是至堅至純的路子,就如他一顆但求長生不老的向道之心,輕易不會被外物影響。


  ——自己怎麽可能憑眼下這身手成為中桓山中第一流的弟子?自己怎麽可能被認為是最有希望在劍修這條路上走下去的天才?


  ——到底是什麽在改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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