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回 逝者如斯(上)
“不用發誓。”文安打斷了單烏的誓言,“我知道你們修真之人最怕沾染凡間因果。”
“嗯。”單烏點了點頭沒再堅持,將那三樣東西收回了念珠之中。
“不能回頭?”單烏到底沒能忍住,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
“黃泉路上怎能回頭?我們剩下的時間並不多。”文安再次打斷,“不如,將你這些年經曆的事情,說與我聽吧。”
單烏皺眉,微微遲疑了一下,他這些年的經曆裏有太多隱秘,更是充滿了不願意讓老瘸子這麽個一直在關心自己的人知道的事情。
但是遲疑了片刻之後,他還是開了口,卻是從自己遇到碧桃的那一刻開始講了起來。
……
許久沒有動靜,羅關偷偷地從車廂裏爬了出來,趴在了人皇雕像的肩膀邊緣,探頭看著下方並肩在水邊坐著絮絮叨叨的單烏和那個提著燈籠的老頭,心頭滿滿的疑惑得不到解答,不由自主地就對那雙角金蠶開了口:“那老頭是誰?”
“魂魄上說,源自一人,血脈上說,他是我不知幾代的曾孫子。”雙角金蠶唉聲歎氣,“果然是逃不脫的宿命。”
“咦?”羅關隻覺得自己的腦子更加糊塗了。
“你還是乖乖回車裏躲著吧,不然等會真正的鬼王降世,你可是逃都沒地逃的。”雙角金蠶倒是難得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當然,你也可以看看,修煉九幽噬魂大法的前輩,都是怎樣的一副模樣。”
……
單烏剛剛講到碧桃發現自己有身孕的時候,正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編,腳下的地麵突然又開始晃動了起來。
這一次,是那人皇雕像自己開始移動,表麵的石塊龜裂剝落,砸得下方的水麵一片狼藉,單烏拉著文安就要閃避,文安卻仿佛雙角釘在了地麵上一樣,甚至將單烏都給圈在了這小小的一塊空地之上。
神奇的是,那些紛紛墜落的石塊,並沒有一塊砸到這處區域之中,兩人身上甚至連濺到的水銀都不怎麽多。
“隻有取走七星龍淵劍,此地的機關才會開啟,真正露出通往下層地宮的通道,否則的話,這條黃泉路,便到此為止了。”文安解釋道,“如果我不出現,你會在這個地方困上一個月……你身上的那些藥丸,還撐得住嗎?”
單烏的肩膀垮了下來,隨即安靜地站到了文安的身邊,而在這個時候,他的身邊倏地一下出現了一架馬車,羅關的腦袋探出來張望了一番,發現單烏困在那些落石之中寸步難移,立即就縮了回去,而後那輛馬車往前猛地一衝,竟是想離開這人皇雕像,衝回到河岸上去。
河道在雕像的腳下終止,而周圍逼仄的地形,使得羅關想要離開雕像的籠罩範圍,就不得不逆流而上那麽一點點距離。
落石如雨一般砸在了車廂的兩側,飛濺的銀色水珠倒灌進車廂,雖然羅關拚命控製,但是這車廂卻仿佛被拖累一樣,變得有些寸步難行。
河岸就在不遠之處,透過層層墜落的碎石,羅關依稀仿佛看到了那河岸之上守株待兔的僵屍,心中一驚,便覺得自己再不離開就真沒下文了,於是發了狠,直接躍上了其中一匹骨馬的馬背,伸手往那骨馬身上所圍繞的黑色霧氣之中猛地一抓,一團看起來早已腐朽不堪的馬具從那骨馬的身上脫落,而後這匹骨馬便猛地向前竄了一下。
青銅馬車越來越重,漸漸地往那河水之中沉沒,甚至順著河流的方向一點點地往回拖拽,其他那幾匹馬不管怎麽踢踏河麵,都無能為力。
羅關伏在馬背上,還沒來得及緩口氣,他的前方一塊巨石落下,隔斷了他與那僵屍對視的視線。
這塊巨石意外地掀起了一朵巨大的浪花,對著羅關和骨馬劈頭蓋臉而來,羅關被衝刷得有些身形不穩,同時那黑色的鬼軀之上,出現了一條條水銀的紋路。
骨馬長嘶了一聲,猛地人立而起,全身的黑煙也爆炸一樣地膨脹開來,羅關本就搖搖欲墜的身形終於把持不住,被骨馬這突然爆發的力量往後一推,從馬背上脫離開來。
但是羅關畢竟是鬼軀,而鬼軀本就是沒有重量的存在,按理來說,就算沒有那匹骨馬,羅關也可以在這黃泉之上輕輕鬆鬆地涉水而行,隻是速度快不到哪裏去而已,可是出乎單烏意料的是,羅關的身軀在倒飛的過程中,居然仿佛綁了鉛塊一樣,撲通一聲,直接砸進了河水之中。
而後隻見水麵上一隻手招搖了片刻,便仿佛墨滴進入清水,直接化開之後,就此消失不見。
下沉的銅車拖拽著那些骨馬一點點地消失在河水之中,起先馱負羅關的那一匹,在爆發之後隻剩下了個白白淨淨的骨頭架子,在河麵上堅持了片刻,終於也緩緩沉了下去。
落石已然稀疏了不少,人皇雕像四分五裂麵目全非,雕像背後的青銅大門緩緩浮現,一排詭異的光圈在那大門之上一一亮起,光圈之上有著奇怪的文字,仿佛是某種天機的暗示。
雙角金蠶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單烏的衣袖之中,或許是順著羅關一起落地之後,偷偷離開了那架馬車,滾在了單烏的腳邊,總之它現在安安靜靜地盤繞著單烏的小臂,裝作自己是如意金一樣。
河道之上的僵屍高高舉起了手,似乎是在呼喚,也似乎是在告別,文安看著那僵屍的動作,神色之中若有所思。
單烏隻覺得自己的腳下猛地一顫,整個人也往下落了兩分,卻是他一直腳踩的這塊空地,直接裂下了這圓圓的一片地麵,啪嗒一聲砸在了水銀河麵之上。
明明是石頭,卻如蓮葉一般,輕輕鬆鬆地漂浮在這河道之上。
通向青銅大門的那一片地麵轉眼化為齏粉,被翻滾的浪花吞沒,而那青銅大門也在此時開啟了一道縫隙。
岸上的僵屍大吼了數聲,雙手揮舞的動作又大了一些。
單烏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衣袖之中,那隻雙角金蠶微微抬起了前爪,對著那僵屍的方向回應性地揮動了那麽兩下。
在單烏所站的這片漂浮的圓形石板的邊緣,一朵浪花翻滾著,“咕噗”一聲碎裂了一團黑色的氣泡,一絲穢氣從氣泡中逸出,轉眼消散。
石板順著河流的方向,緩緩向著青銅大門飄了過去。
……
一切都發生在轉眼之間,快得甚至連羅關淹沒在這河流之中這種事情,單烏都來不及做出什麽反應,便隻能站在那石板之上,眼見那河道邊的僵屍的身影越來越小。
“不能……逆流?”單烏總算是看出了這水銀河流之中的玄機。
“逝者如斯。”文安長歎一聲,回過頭來,看著單烏,一字一句地說道,“接下來不管發生了什麽,你都要記住這四個字。”
……
“逝者如斯?”地宮深處,那棺槨之中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生死流轉,何曾真正逝去?”那聲音輕笑了一聲,隨即那條銀色河流的流轉速度便更快了幾分。
與此同時,那棺槨之外,黑紅色的雲紋裝飾也開始跳動了起來,一朵朵仿佛夕陽低垂之時浸染而出的火燒雲,從那漆木表麵升騰而起,四下彌散,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間之中,瞬間多出了一處看起來竟頗為溫暖的所在。
棺槨之上描畫的那些眾人祭祀的景象也活轉了過來,棺槨仿佛變成了無窮的大小,上蓋為天,下展為地,或者說,這副棺槨在轉眼之間,竟於虛空之中成就了一個小小的滿是活氣的世界。
明暗交替得越來越快,仿佛時間轉眼流逝,連帶著單烏在那石板之上,甚至都沒來得及回味文安那句“逝者如斯”有什麽更深層的含義,隻覺得自己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回過神來的時候,石板已然靠岸。
在單烏的眼前,展開了一片城池。
活生生的城池。
一瞬間,單烏幾乎以為自己已經順流而下,重新回到了地麵之上,但是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發現天頂上一片混沌,沒有青天白雲,同樣也沒有日月星辰的蹤跡。
這似乎是一座頗為繁忙的城池,單烏與文安靠岸的地方是一個碼頭,搬運東西的碼頭工人們來來回回,每個人的步速都是又快又急,而單烏隻是發了這麽一會呆,就聽到邊上有人大喊:“那小子!還不上岸,把位置騰出來?”
單烏回頭,還沒找到那喊話之人,便被文安在胳膊上輕輕一推,似乎是在示意單烏此地詭異,讓單烏千萬不要起衝突。
單烏抿了抿嘴唇,低頭扶了文安,一步跨上碼頭,很快便有人急匆匆地從自己的身邊擦肩而過。
單烏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以為的石板,此時已經變成了一葉渡船,方才擦肩而過的那人,已經大馬金刀地坐在了船艙之中,顯然已與船家談妥了價錢。
長蒿在碼頭上輕輕一點,“篤”地一聲,這渡船便已離開了岸邊,單烏注意了一下水流的方向,卻發現果然這河麵之上的每一條渡船,都是順流而下。
撐船之人在單烏的眼中留下了一個倉促的背影。
“羅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