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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回 禪位(下)

  魏央搖頭苦笑。


  事實上他仍可直接打壓掉魏藍英這個不孝子,甚至可以下令將大殿之中那些上趕著站隊的朝臣個殺個幹淨,一片血流成河之後,又有誰敢於多嘴?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後宮之中的那位神女娘娘:“她那麽神通廣大的女人,到現在都還沒出現,隻怕也是有別樣心思了。”


  聯係起了黎凰離場的時機,魏央的心頭瞬間一片敞亮,不過轉念之間,他甚至都已經想出了怎樣讓那個道姑同樣吃不了兜著走的應對方法。


  可是,讓魏央做下這一切冒險之事有價值的前提,就是自己疼愛的小兒子魏翔,能有一個可以扶得上牆的性格。


  魏央可以想象,如果自己當真下了殺無赦的命令,隻怕在自己這小兒子的眼中,自己也成了一個為了皇位權勢冷血冷心甚至虎毒食子之人,以魏翔的性格,在麵對自己時不說惶惶終日,隻怕也會想方設法地敬而遠之。


  “看來我是真的老了。”魏央後退了幾步,居然腳下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當日裏魏央被黎凰以天下山水龍脈的圖景激起了的雄心壯誌,卻在兒孫後輩的事情麵前,瞬間變成了一個笑話。


  “父皇!”小太子看到魏央跌倒,心中一驚,甚至連手中的傳國玉璽也拿不穩,直接抖手落在了一邊,被一直趴在地上的單烏眼疾手快地接住,並奉到了藍公子的麵前。


  藍公子微微點頭,頗有些心滿意足地接過了那傳國玉璽。


  而那小太子則已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向著跌坐在地的魏央跑了過去,藍公子手下的鬼麵黑衣人沒有阻攔,那些站在魏央前方的侍衛們麵麵相覷之後,也默契地讓開了一條通道。


  小太子一路奔到了魏央的身邊,摻住了魏央的胳膊,就要將魏央扶起。


  魏央看著小太子,身子動也不動,搖頭苦笑,同時將手在小太子的手背上按了按,一疊聲地:“罷了,罷了……”


  “藍英。”魏央安撫了小太子的激動之後,抬起頭來,視線穿過那些侍衛分出的縫隙,直直地看向人群中捧著傳國玉璽站得挺直的藍公子。


  魏央的眼神仿佛一瞬間蒼老了二十年,原本總是氣勢逼人的雙眸之中,驟然生出的昏黃晦暗,竟顯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來。


  藍公子沒有想到魏央的變化居然這麽大,一時之間竟也有些吃驚。


  “藍英,你能否答應父皇一事?”魏央在小太子的攙扶之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語氣之中,竟有祈求之意。


  “還請父皇吩咐。”藍公子微微頷首,姿態依然恭敬。


  “你坐上這龍椅之後,可否放過你這弟弟?就讓他做個閑散王爺……不,哪怕讓他遠避外海,也請留他一條性命。”魏央歎了一口氣,方才開口說道,“你也看得出,他不是有野心的孩子。”


  “父皇這又是在說些什麽?難道我竟是那般喪盡天良無視人倫之人?”藍公子微微一笑,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傳國玉璽,“我便對這真龍之魂起誓,定當悉心侍奉父皇,讓父皇安享晚年,而我這弟弟,自然便是安樂王,如此才可常伴父皇身邊……莫非父皇不願由他承歡膝下?”


  魏央聞言,神色複雜地看了那傳國玉璽一眼,一則那真龍之魂也不知是否真有效力,二來藍公子所立的誓言,更是擺明了要將魏央和那小太子一起軟禁在自己眼皮底下,死或許是死不了,活,也別想活出什麽花來。


  唯一的倚仗就是,自己身邊還是有幾個忠心耿耿足以信任之人,並且隻有自己活著,才能以他們的力量來保住小太子的安然無恙。


  魏央低頭看了一眼扶住自己的小太子,終於還是長歎了一口氣,放下了自己心裏的最後那一絲不甘:

  “鋪紙備墨。”


  ……


  次日,魏央禪讓皇位的詔書便已公告天下。


  夜宴之上的事情自然得到的美化,隻言傳國玉璽之中那真龍之魂在夜宴之上突然現身認主,所認主人正是剛剛贏下狼牙關銅山關的勝陽王——此事實昭示大魏將興,於是皇帝陛下大喜,當即立下了詔書,將皇位禪讓於勝陽王,而自己則心甘情願地升為太上皇。


  至於原先的那位小太子則被封為安樂王,不日將隨太上皇出宮,前往永安城郊興慶宮。


  興慶宮內園林精美,本為玩樂之用,隻是魏央一直以來勵精圖治,竟是從未前往過,如今成了太上皇,倒是不得不與那些桃紅柳綠庭院山水朝夕相伴了。


  而那位神女娘娘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皇太妃,不過因為來曆特殊,身負天命,與大魏國的前途命運息息相關,所以未能陪同太上皇一同離宮,仍舊神秘莫測地居於後宮之中,倒也成了一段奇事,民間偶有議論,事關風月。


  ……


  “沒有想到竟能如此順利。”藍公子,也就是如今的魏國國君魏藍英,在龍椅之上正襟危坐,卻有些貪婪地伸出手摩挲著自己眼前的傳國玉璽,一刻也不肯放開。


  “陛下命格卓絕,自有天佑。”單烏單膝跪在下首,開口回道。


  “可惜這傳國玉璽仍然沒有動靜,莫非真的需要將鄭燕兩國乃至其他都一並吞滅才行?”魏藍英戀戀不舍地收回了手,遺憾地歎了一聲。


  “陛下如果有此決心,我相信傳國玉璽自會有所感應,畢竟此物正是為了成就這天下共主而存在的。”


  “言之有理。”魏藍英點了點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將這大殿之中各種金龍盤踞的事物一一撫摸了過去,“話說回來,你是如何想到從魏翔身上突破的?”


  在魏藍英先前的謀算之中,不管怎麽籌劃,都難免與魏央正麵交鋒拚一個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所以他甚至讓單烏替他準備了一個替身,某些難以抵擋的關鍵時刻,便以替身詐死,以麻痹魏央一段時日,而自己則逃回勝陽,聯合文先生再行起事。


  但是單烏卻在明了了宮中形勢之後,提議選擇魏翔作為突破口,而魏藍英也在此時憶起了極樂散的效用。


  ——魏央和刺蝟一樣難以下手,但是魏翔卻天真單純如同一張白紙。


  於是魏翔在被鬼麵黑衣人攔住之時,便已經讓他吸入了一些極樂散,接下來的手段,魏藍英以為是自己在魏翔耳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蠱惑起了作用,而事實上,單烏依靠了如意金那器靈能夠與人心神溝通的手段,直接偽裝了魏翔內心的想法,果然成功地讓他順著自己的意思做出了選擇。


  這效果可比直接以魏翔的性命威脅要有效得多,亦讓魏藍英隱約覺得,自己對於人心的把握,似乎比單烏弱上了那麽一些。


  “在我小的時候,收養我的那個人曾經教我唱過一首歌謠。”單烏遲疑了片刻,方才開口回答了魏藍英的問題。


  “世人都曉神仙好,清閑快活少不了,管它富貴花開落,日月攛梭不見老。得意盡處望天高,偏有兒孫忘不了,黃土隴頭沒白骨,冤親債主解不了。”


  單烏直接用念的將這歌謠快速地念了一遍。


  這歌謠自然是老瘸子教的,此刻念來,除了回憶,更有一種別樣的心酸。


  小梁國地宮之中的點點滴滴,依然曆曆在目,而正是這段經曆讓單烏明了,這世界上真的有一種感情,是可以完全不計得失地付出的。


  “冤親債主?嘖,這詞用的不錯,我那小弟對於父皇來說,可不就是冤親債主,還是一輩子都還不了的債。”魏藍英感歎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我是真沒想到這句話居然也能用在父皇身上。”


  單烏沒有繼續接話,而魏藍英感歎過後,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個替身?”


  “已經解決了。”單烏回答了一句,“太上皇寫詔書的時候,我便已經讓他服下秘藥,而後混在清理出去的死者之中帶出去掩埋了,沒有人掀開過他臉上鬼麵。”


  “很好,他的容貌與我太過相似,若為心有不軌之人察覺,恐生事端,這一點,你做得很好。”魏藍英點了點頭,同時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有人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實在不是什麽讓人舒服的事,甚至讓魏藍英隱約有一種自己會被真正取代的錯覺。


  ……


  那個替身的確服下了秘藥,也混進了死人堆裏,但是在轉移出他人視線之後,這個替身,已然幽幽轉醒。


  那秘藥是假死之藥。


  那個替身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暗,這使得他本能地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是死了。


  黑暗之中,亮起了一點一點飄渺的微光,繞著這替身四下轉悠,同時每一點微光都仿佛一個人正在開口說話,混雜的聲音讓那替身的頭腦昏昏沉沉,卻依然分辨出了那話語中的意思。


  “吾乃真龍,欲借汝血肉重生。”那個聲音飄渺得滿是神秘莫測的意蘊,繼而那點點微光開始往著一點匯聚,在那替身的眼前匯成了一團拳頭大小的光暈,光暈之中一條小小的龍影明滅不定。


  這團光暈雖然看起來似乎吹一口氣就會消散,但是那光暈之中的龍影卻散發出了無形的威壓,使得那替身甚至想要跪地臣服。


  於是毫無意外地,那替身順從了那團光暈龍影的意圖,回答了一句:“奉我血肉,心甘情願。”


  那團光暈微微跳動了一下之後,直接就鑽進了那替身的眉心之中,而那替身的雙眼安詳地闔上,仿佛再一次陷入了假死之中。


  周遭的黑暗淡去,那替身額頭之上盤踞著的一條雙角金蠶,亦終於現出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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