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回 來得及來不及
當最後一個力士的身軀歸於安靜,同舟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笑聲回蕩在軍營的上空,那些沒有找到附身之人的鬼卒仍在四下遊蕩,尋找著漏網之魚。
一道煙火在軍營的邊緣衝天而起,在濃墨一般的夜空之中亮起了一團倉促的流星,轉眼即逝,但是仍被同舟所注意,略一凝神,便已有鬼卒圍上了那放出煙火之人並取而代之——那居然是一個硬生生藏到現在,熬到鬼卒的陰氣略有減淡,終於隱隱可見天色的凡人探子。
煙火讓遙遙相對的銅山關的關隘之中響起了驚慌倉促的動靜,同舟通過徹地鏡中傳來的動靜默默感應了一番,嘴角就勾了起來。
笑聲再起。
四散的鬼卒重新回到了銅鏡虛影之中,繼而銅鏡收斂了虛影,回到了同舟的手中,而那些被附身的將士們則大踏步地在各自的區域之中匯集了起來,行兵列陣,於月夜之下,呈現出一派肅殺之景。
紫霞山躲遠的幾個人小心翼翼地潛了回來,甚至不敢去驚動仰天大笑的同舟,生怕他一個興起,就將自己也變了惡靈傀儡。
幾名黃天嶺的力士在同舟所在的營帳之前筆直地站成一排,完全就是一副等待檢閱的架勢。
地啞終於鼓足勇氣上前了一些,仔細打量著那幾個力士的情況,臉上就露出了驚疑之色,於是猛地回頭,盯著同舟,顯然是在等待他的解釋。
這些士卒與力士都是惡靈傀儡,與紫霞山中那些中招的小道童們一模一樣。
“李辰,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同舟終於盡興,收斂了笑聲,在感受到地啞的視線之後,直接踢了地上癱軟的李天師一腳,開口問道。
“但請上師提問,晚輩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李天師被踢回了神,連忙伏地回道。
“中桓山的那些核心弟子,還活著的,都有些什麽手段,你且一一說來。”同舟點了點頭,開口下令,卻是一個讓李辰有些莫名的要求。
“以上師的手段,這些弟子的能耐哪能入得上師法眼?”李天師恭維了一句,偷眼瞧見同舟表情冷淡,當即便收斂自己言語試探同舟目的的小心思,老老實實將昆霆等人的功法底細一一說來。
“……除此之外,還有最後一位,就是那位將我趕出魏國的黎凰,她善於魅惑之術,除此之外,對於陣法一道也頗有天賦,至於攻擊手段……我經曆的那一回,見到的是控火之術。”李天師小心說著,而在說出黎凰的本事的時候,他清楚地看到了同舟嘴角勾起的笑意,並聽到了身後地啞道人從腹中傳出的一聲“果然如此”。
“如此什麽?”李天師心中嘀咕,卻沒敢表露出來,隻是依稀察覺到了聚攏而來的紫霞山諸位道長身上升騰而起的怒氣。
“你做得很好。”同舟拍了拍李天師的肩膀,繞過他走了出去,與帳前空地之上站定,而紫霞山留駐銅山關的那些人,也紛紛圍了上來。
“看起來就是那個女人了。”地啞說道,同時以眼神壓製住了天聾想要開口的衝動——天聾的大嗓門,在討論一些私密之事時,的確是個礙事的存在。
天聾的話噎在了嗓子裏,眉頭不由自主地就皺了起來——雖然關於黎凰的種種描述,譬如陣法,譬如控火之術,都十分切合在紫霞山中發生的一切,但是天聾畢竟與那人有過麵對麵的交手,故而他怎麽都沒法想象打法那麽凶悍之人,居然是個女子。
但是其他人顯然已經認可了這個猜測,隻紛紛望向同舟,等待著他的解釋。
“我去刺探了一番中桓山那些人的落腳之地,頗有些意外之喜。”同舟亮出了手中的徹地鏡,“這就是製造惡靈傀儡的法器,那闖入中桓山之人,正是靠這麵銅鏡製住了諸位的看門道童。”
“在得到這麵銅鏡之前,我還知道了一個消息,中桓山的那些人,得知我紫霞山隱秘的消息的源頭,正是魏國的國都,永安,而且似乎還是魏國的國君親口告知的。”同舟說道,“你們看,這就又對上了一個關鍵,而永安城裏那一位神女娘娘的功法,方才你們也都聽到了——魅惑之術,控火之術,這完全可以解釋鐵丹為何會陰溝裏翻了船,而精於陣法這一點,對諸位的損失也有了交代。”
同舟的分析嚴絲合縫得讓人無法反駁,隻能紛紛點頭。
而同舟也沒有將單烏的存在抖漏出去,畢竟關於這件事的推測,單烏從頭到尾就在談及永安城中形勢的時候順口提了一句:“這些消息居然是從那些凡人手中擴散出來的,這一點,著實令人在意。”
“除此之外,我們還需要注意一件事。”同舟見所有人都認可了自己的推測之後,心滿意足地再次開口,“根據天聾所言,那人離開之時,所操縱之法器,其形象仿佛一架裹在黑色煙雲之中的馬車,這讓我有了點聯想——那些人皇之物之中,是不是有一輛以魔龍馬作為座駕的指南車?”
“你是想說,永安城中那位魏國國君,手裏握著的,不止是傳國玉璽,甚至指南車都已經到手了?”地啞有點吃驚,“那麽這是否意味著,其他諸如山河社稷圖之類,也有可能在他手上?”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同舟點頭,“所以我們真不能再等了,知道為何我今晚就動手將黃天嶺的這些人煉製成惡靈傀儡了麽?因為明天,紫霞山的那些隱秘之事,便會由那些凡人傳遍天下,我們就算想繼續瞞下去,那也是無能為力了。”
“現在這樣多好,一了百了。”同舟看著那站成一排默然無聲的力士,攤開在眼前的五指握拳,仿佛用力抓牢了一些什麽——這是一個勝券在握的手勢。
“明天,清蝠道人抵達銅山關之時,便可將對麵的那些人一網打盡了。”
……
“她還是沒回來麽?”單烏獨自靠在一處背風隱蔽之處,在心中默默問道。
“沒有。”如意金回答道,“我那一部分仍被封印著,無法感知。”
“算了,反正她若執意離開,也未必就有哪個命數。”單烏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略有些殘忍的笑意,“永安到勝陽這一路可不算短,送她的這一個黑鍋,看她敢不敢背。”
——引起同舟思維發散的那些提點,當然不會真的隻是順口。
“你希望她能知難而退?”如意金有些遲疑地問道,它感覺到單烏的心情有些不好。
“不是,我希望她……能意識到自己的價值,多撐一段時日才好。”單烏的脊梁微微一挺,從斜靠的狀態站直了身體,同時視線轉向了一側樹影背後,不多時,圓覺那光禿禿的腦袋便從樹叢背後繞了出來。
“小施主的所在,著實讓貧僧好找。”圓覺的形貌很有些狼狽,衣擺被掛得有些襤褸,甚至還粘著些草木枝葉——在單烏早已告知過路線的前提下仍在尋路這一件事上耽誤了許久,於是圓覺的臉上頗有一些羞赧之色,順口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那位凡人元帥我已經將他安然護送回軍營了。”
單烏微微笑了一下——別說石泉根本不需要護送,何況就算護送也有木宛,哪裏輪得到這個大和尚?
圓覺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對單烏便念了一聲佛號:“貧僧實在有太多不解之處,不知小施主可否為貧僧解惑?”
“可以。”單烏幹脆地點了點頭,“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小施主請問。”
“你覺得那個凡人將領,和那個中桓山的小道姑,怎麽樣?”
“這……兒女情長之事,實非貧僧所能解。”
“如果我請求大和尚你不計代價地保住這兩人的性命,你能否答應?”單烏上前了一步,微微彎了腰,對圓覺做出了懇求的姿態。
圓覺正想開口說這兩人在這凡人世間自保已是綽綽有餘,卻突然睜大了雙眼,視線越過了單烏的肩膀,往他身後一個傾斜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一片稀疏的樹影之後,本是明月當空,而眼下,這月亮驟然被一團烏雲籠罩其中,呈現出了一種模糊不清的虛幻姿態。
圓覺當然能看出來那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烏雲。
“這……這……”圓覺目瞪口呆指著樹影之後越來越模糊的月色,一句話居然就卡在了舌尖,怎麽也難以順暢地說出口來。
“這是何人在行如此泯滅人性之事?”單烏回頭看了一眼,直接就幫圓覺把話說了下去,同時給了回答,“就是那位讓你的至交好友死也無法成佛的同舟道人——也就是方才在河邊,你還想上前渡化的那個活人背上的麵孔。”
“啊?竟是那人?”圓覺隻覺得自己臉上的五官都因為震驚而失了控製,別說下頜沉甸甸地往下又墜了些許,甚至眼睛都幾乎脫框而出——他覺得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說出話來已是天賦異稟。
“我眼下還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方才隻能連詐帶騙讓他暫且退去。”單烏自顧自地回答道,給出的解釋是真是假他自己都有些迷惘,“紫霞山中那些隱秘之事明天便會眾所周知,於是他這是先下手為強了。”
“你……你是說,明天……”圓覺的舌頭打結依然沒有好感。
“你的調解,估計是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