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回 紛紛下場(上)
木宛出了手,臉上的表情卻仍有些憂慮,但轉眼便已變得堅定。
石泉放下了弓箭,看著下方那名力士的轟然倒地,繼而偏頭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兩人自然而然地,便是相視一笑。
“嘖,這一對小人兒倒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同舟目睹了石泉木宛的這些舉動,同樣也看到了高高懸在銅山關上空觀戰的清瑤等人,搓著手就笑了起來,“自己的弟子這般死心塌地地跟了凡人,心情定然很不好受吧,清瑤仙子。”
“我就等著看,你養出來的這些弟子,是怎樣將你從那雲頭之上拖拽下來的。”同舟自顧自地暗喜了片刻,對身旁兩個紫霞山的小道士使了個眼色,於是那兩一人少了一邊胳膊的,名號亦分別為左手右手的小道士頷首領命,提著手中長劍便退了出去。
而木宛在這個時候,對著銅山關上空的一朵雲彩默然看了半晌,突然就跪了下來,口中喃喃不知說了些什麽,接著篤篤篤地叩了三個響頭,而後起身,竟是直接就握住了石泉的手。
仿佛一切,生死,前途,成仙之路……就這樣被她一股腦兒地拋在了腦後。
木宛的另一隻手亦將花籃高高提起,並直接就在城牆的邊緣鬆開了手,那花籃仿佛被一股無形氣旋托著,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麵,一朵朵仿佛還帶著新鮮露水的花朵以那花籃為中心,從地麵之下爭先恐後地鑽了出來,並漸次盛開,呼吸之間,那些早已不知被人踐踏了多少遍的,幹枯頹敗的土地之上,一片花海就此逐漸成型。
花籃之上原本流轉著的寶物的光澤,已然逐漸黯淡了下去——這是一種類似於法器自爆的用法,也是木宛在如今的能力下,所能發揮的最大實力。
石泉深深地看了木宛一眼,繼而對身旁的傳令兵直接下令,城頭的鼓聲立即變得急促了起來。
城門大開,兩列依然盔甲完整元氣充足,更是早已蓄勢待發的騎兵潮水一般地湧了出來,馬蹄踏過花海,驚動得那些花瓣如同蝴蝶一樣紛紛離開了枝頭,撲騰著飛起,環繞著那些馬蹄盤旋而上,竟成了這兩列騎兵身後,五彩斑斕到有些黑壓壓的一片陰雲。
這兩列騎兵很快便與先前在戰陣之中穿插縱橫,如今已經損耗過半的戰友們匯合在了一起,花香浸染之下,那些士卒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竟逐漸開始愈合,而與之相反的,那些惡靈傀儡在被卷入這些花瓣的範圍之後,無不紛紛發出慘叫,繼而一團陰影從天靈蓋上升起,竟是附身惡靈被硬生生地趕出了軀殼。
那些附身惡靈被驅逐的凡人軀殼之上,並沒有足夠致命的傷勢,於是這些人雖然紛紛搖晃著倒地,雖然也有人就此咽了氣,但仍有那麽一些命硬福大之人,氣若遊絲地苟延殘喘,甚至眼皮跳動,在這有治愈之效的花香的浸潤之下,看起來似乎仍有複生蘇醒的可能。
而這匯合之後的一整隊騎兵速度更快,在那些花瓣的護佑阻攔之下,斜斜地穿過了大半個戰場,切進了那些惡靈傀儡紮堆的地方,進攻的目標,遙遙指向李天師所在的高台。
“哎呀,這可就與殺人的目標不符了。”李天師看出了這局麵中擒賊擒王以及將那些被惡靈附身之人能救一個是一個的意圖,嘿嘿地怪笑了兩聲,於是圍攻阻攔那隊騎兵的惡靈傀儡便就此改變了戰術。
那些惡靈傀儡在衝上去之後,不再隻是進攻那些兵馬,而是在高高躍起撲擊的時候,直接反手一刀,斬下了自己的腦袋,或者剖開了自己的胸腹,於是成片成片的內髒血雨劈頭蓋臉地澆在了那些飛舞的花瓣之上,粘稠濃厚,腥味撲鼻。
花瓣仿佛翅膀上落了雨的蝴蝶,漸漸變得沉重了起來,花香亦更加濃烈,似乎是想要將那些帶來血腥味的四分五裂的軀殼也給治愈——自爆後的法器無法控製,故而這花香不分敵我,隻有本能。
這些根本不可能救得回來的殘軀極快地消耗著那些花瓣之中蘊藏的能量——或許在這隊騎兵衝到高台下方之前,這些花瓣便會被消耗殆盡,那麽這一隊騎兵,也極有可能就此功敗垂成。
這局麵已經形成了一場對賭,隻看這些凡人士卒,是不是真能抓住這有限的時機。
“我不該相信那些他隻是為了重回中桓山故而潛伏於對方陣營的說辭的,我不該相信他那些突然轉變的恭謹之色……我應該早些殺了他的。”場中的局麵讓木宛蹙起了眉頭——她選擇自爆法器,更多地是為了救下那些可能生還的被附身之人,而不是為了看著雙方陷入這種硬生生地以血肉彼此消磨的境地。
但是李天師的應對,亦讓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天真——自己的這個小師弟,李辰,仍是當初在永安城中,為了給自己等人一個下馬威,便可以毫不猶豫地下令將那些無辜的將士百姓給殺個幹淨的,李天師。
故而這一時之間,木宛隻覺得自己心口氣血翻湧,怒氣混雜著不甘,讓她幾乎就想如下方那些士卒一般,直接對著李天師對著紫霞山那些上師的所在,揮著刀衝上去。
“或許除了我自己,根本不會有任何一個踏在修真之道上的人物,會真的在乎那些凡人的性命——哪怕是師尊,或者那些師兄師姐……”
“為什麽李辰師弟在凡人世界中經營了足有十六年,依然可以如此淡定地視人命如草芥?”
“修真是為了什麽?強大?還是長生不死?”
“如此冷漠的世界,我是真的……不能接受啊……”
……
木宛的舉動讓雲層之上的清瑤臉上幾乎掛上了一層薄冰,連帶著那些跟著觀戰的弟子們也都噤若寒蟬。
“好,很好。”清瑤恨恨地點了點頭,“從此以後,木宛便非我中桓山之人。”
清瑤帶人來觀戰,為的就是關鍵時刻出麵幫下方那些凡人一把,隻是沒有想到,這木宛不但擅自行動,還直接對著自己叩首,說出了辭別中桓山之語——這怎能不讓她暴跳如雷?
“你們這些人,誰下去幫她,莫怪我將爾等一視同仁。”清瑤冷聲說道,硬生生地將孫夕容欲言又止的話語給堵了回去。
孫夕容有些無奈,不敢真正頂撞師尊,又無法真的不關心自己的同門師妹,特別是在看到木宛幹脆利落地自爆了法器,繼而又發現從對麵的陣營之中竄來了兩個明顯修為不低的紫霞山的道人之後,臉上的憂色越發濃厚了,不由自主地,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就看向了身旁的厲霄。
厲霄感受到了孫夕容的哀求,眯著眼睛打量了紫霞山那兩個已近潛行到近前的小道士,在發現兩人手中的法器都是長劍的時候,眼睛裏的光彩猛地一亮。
“居然是用劍的。”厲霄的語氣裏頗為欣喜地讚歎了一句,搓了搓手,竟就大喇喇地對著清瑤行了一禮,“晚輩一時手癢,去去就來,還請上師莫怪。”
話音未落,厲霄已經幹脆利落地從雲頭跳下,一道劍影拖拽著他的身形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弧線,轉眼之間,便已攔在了左手與右手的麵前。
厲霄的整個舉動行雲流水,甚至理由都頗入情入理,加上他本就不是清瑤名下弟子,清瑤也不便直接管教於他,於是,雖然這一時衝動手癢的動機仍然值得商榷,清瑤也隻能斜過眼,狠狠地瞪了孫夕容一眼。
而厲霄此時已經喚出了劍影,一言不發,與那左手右手交起手來,雙方你來我往,劍光閃耀,好不熱鬧,城頭之上的凡人發現了這一處的動靜,有人喧嘩了一聲,但並未持久,畢竟與整個戰場上時時可能決定生死勝敗甚至存亡的局麵比較起來,這一處高手之間你來我往的僵持,多少透著一股與整個世界都無甚關聯的冒昧氣息。
……
“第二個了。”同舟嘿嘿地笑了起來,同時抬頭看向高台之上的李天師,口中喃喃,“可惜,都還隻是些小雜魚,你得更努力一點,更進一步,引兩條大魚下來啊。”
這喃喃之聲鑽入了李天師的耳朵之中,仿佛粗糙石頭互相摩擦而發出的聲音讓李天師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顫,而場中局麵的熱火朝天更是讓他一時之間隻覺得有那麽一股熱血,呼啦呼啦地從心頭竄上了腦門,頂得天靈蓋生疼,似乎下一刻便會裹著自己的腦漿從自己的頭頂心處噴湧而出——而在這種熾烈的混亂之中,李天師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跳,已經和這徹地鏡中傳來的波動同步了。
那些不斷回歸的鬼卒所帶來的戰場殺戮的氣息,讓這麵銅鏡的本體已經滾燙得如同烙鐵,而那銅鏡的深處,那仿佛沉眠的巨繭一般的封印,亦在這些氣息的影響之下,如同人的心髒跳動一般,開始不斷地膨脹,收縮。
這種同步的波動提醒了李天師。
“是了,這鏡中還有一個鬼王。”李天師喃喃道,瞪著赤紅的雙眼,雙手亦穿過了那銅鏡虛影,直接握在了銅鏡本體之上,滾燙的溫度瞬間便讓李天師手掌與銅鏡接觸的地方變成一片焦黑,刺啦刺啦皮肉灼燒的聲音和烤肉的香氣一並傳出,卻並不能將李天師的行動阻止一二。
“就這樣……來一場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