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回 不幸之幸(上)
除了極樂散之外,陰曹地府裏還會調配一樣東西,叫做化屍水。
說是化屍水,但是其實上隻要是沾到血肉脂肪皮膚之類東西之上,便會產生強烈的腐蝕效果,而不會真去分辨是活人還是死屍。
這可是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的好東西,早些時候隻有惡人穀中才有,後來惡人穀成為了陰曹地府之後,便成為了藍公子那些死士們必備的藥物之一了。
可是,往日隻在普通凡人身上作用的化屍水真的會對那些神仙有作用麽?在種種靈力的防禦加持之下,那些看起來普通尋常的肉身,是否真的就普通尋常了?
單烏幹脆直接拿自己做了實驗。
實驗證明,這化屍水不能說完全無效,因為它隻要沒被衝淡,有血肉就會有作用,並不會被靈力的運轉所壓製,但是考慮到有靈力加持的肉身所具有的再生速度,想要真正靠這玩意弄死一個上師,大概隻有將這位上師限製了所有行動,剝去一切能讓他補充靈力的藥物與靈石,然後將他整個兒都給泡進化屍水裏才能有用。
所以這東西肯定得想法子改進——怎樣讓它腐蝕的效果更加強烈?怎樣讓它變得更容易擴散蔓延以達到將人泡進化屍水裏的效果?怎樣將它弄到那些高來高去的上師身上?
這件事很早便被單烏交給了司天院以及太醫院的那些凡人,同時,單烏還懷著私心,給那些凡人留下了另外一種與化屍水頗有些類似的東西——他自己的血。
——這才是真正可能對那些上師造成致命威脅的成分。
可惜,自己的血肉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依然沒人能夠弄明白,不過好在化屍水在短短數月之間已經改頭換麵,成了如今這沾上就難以甩脫的烈火燎原。
在雙方對峙於銅山關的短暫的平和時日裏,石泉成了行軍元帥,除了訓練那些凡人士卒之外,這城牆之中,也已被動了手腳,數百根炮管安放進了了城牆中空之處,隻待時機到來,拚他一個玉石俱焚。
李天師放出鬼王,引動清瑤等人下場,半空之中打得熱火朝天,而石泉選擇在這個時候擊鼓,一者是為了將指令傳給那些仍然存活著的士卒,二者,則是為了吸引那些神仙的注意力——他得將那些人都引到這烈火燎原所能覆蓋的範圍。
並且,因為單烏的刻意關照,石泉已經成為了這些神仙眼中,稍微有些關注價值的一個凡人。
最終,烈火燎原被成功引發,石泉給木宛喂下了假死之藥,帶著她從中空城牆的底部那條早已準備好的暗道逃了出去,還順便帶上了人事不省的元媛,上方的神仙們被燒了個七葷八素,連那條看起來仿佛神龍的水虺都未能逃脫,而若說整個過程中超出單烏預料的意外,或許就是那鬼王的身份存疑,圓覺那朵封閉的金蓮,以及同舟突然掀開了石泉的真實容貌這兩件事。
……
“為什麽要留下她們?”石泉指了指木宛元媛那兩個昏迷不醒的小道姑,“如果主人接下來的目標有中桓山的話,留下她們,豈非可能壞事?”
“這兩位賣相不錯。”單烏笑道,“而且這兩人多少是站在凡人這邊,某些時候,不信天不信地的人,也是需要自己的菩薩的。”
“就為了這個?”石泉皺了皺眉頭,不知是在質疑單烏的決定,還是在思索自己應當采取的行動。
“如果會礙事,到時候再殺了也不遲。”單烏上前,拍了拍石泉的肩膀。
“不過這一輪生死相隨的鋪墊,差的的確也隻是臨門一腳了……那是個挺容易自作多情的小姑娘。”石泉神色複雜地看了木宛一眼,算是應下了單烏的吩咐。
……
月已中天。
孫夕容此刻已經蘇醒,她正斜靠在一顆歪脖子樹下,身前不遠處,是形容狼狽,但是看起來似乎已經沒有大礙了的厲霄。
煙火主要對著天空,加上厲霄跑得足夠快,到底是在自己的下半身徹底化為白骨之前,離開了那毒火籠罩的範圍,更因為聽到了同舟大聲喊出的那一句提點而想到了應對之法,從孫夕容身上取了水符,到底保住了自己的一條性命。
眼下看到孫夕容蘇醒,厲霄立即討好地湊了上去,卻沒想劈頭便是孫夕容的一個耳光。
“你為什麽不讓我去救我的師妹?”孫夕容的眼裏是又悔又恨的神色,她有清瑤上師所賜的玉如意,可以召喚出一條水龍,而她的功法也剛好是水屬,按道理來說,在那片火焰之中,應能發揮出不小的作用,可是自己根本什麽都沒來得及做,便已被厲霄打暈帶走,更糟糕的是,在暈倒之前,自己親眼看到了元媛消失於火焰之中的身影。
“三位上師在場,他們都沒救。”厲霄捂著臉轉過頭來,眼神有些輕微的閃爍,他還沒勇氣直接說,他其實就是想讓那些人都死幹淨,想讓孫夕容沒有師尊也沒有那些師妹,想讓她哪怕就是回到中桓山也是孤苦一人——雖然他的舉動,已經將這種意圖表露無遺。
因為在那一個瞬間,厲霄的心裏竄過的是曾經石泉為了讓他徹底對中桓山死心,而說過的一句足以剜心的話:“她隻有變成孤家寡人,才可能對你言聽計從,而她如果繼續當她的中桓山大師姐,總有一天你會連她的腳踝都夠不到。”
而想到了那最後時刻,石泉在真相被拆穿之時的淡定,厲霄突然就覺得自己果然還是輸在了“慫”這一個字上——不管是一直以來對孫夕容的順從,還是方才那一句倉促且沒有說服力的辯解,都透著一股難成大器的畏縮之氣。
——既然事情都已經做下了,孫夕容也已經被自己帶出,那些可能會妨礙到自己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經自顧不暇地死在了那片火海之中,那麽自己還需要顧忌什麽呢?畢竟沒有了那些法器以及那三人的合擊之術,區區一個孫夕容,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
——換句話說,此時,此地,他可以為所欲為。
……
“這不是借口。”孫夕容沒能意識到厲霄那閃爍不定的心思,隻是憤憤地盯著厲霄,同時抬起了手,第二個巴掌眼見就要揮出。
厲霄突然出手,抓住了孫夕容的手腕,眸中寒光一閃,表情就變得陰冷了起來。
厲霄本來就是有著鷹鉤鼻子的偏於陰鷙的長相,此時神色驟然變化,一時間竟驚得孫夕容忘了動作。
孫夕容憤恨責怪怒其不爭的眼神中漸漸多了一絲畏懼與軟弱,而揚起的手也就此癱軟了下來,整個人有些瑟縮地往後靠了一靠,可惜身後便是樹幹,而她正被夾在厲霄與樹幹之間,以一種無法逃脫的姿態。
玉如意,符籙,這些自己能夠用得上的東西,都被厲霄搜了出來,正擺放在先前厲霄打坐的石塊邊上,孫夕容隻要稍微傾斜下視線便能看到,可是這種情況隻會讓她更加絕望——或許是厲霄擔心這些東西會被僥幸生還的清瑤上師追蹤到位置,從而發現孫夕容與自己的所在,故而那些東西眼下正被一個頗為複雜的封印籠罩著,孫夕容就算想要以神念溝通那屬於自己的法器,也已是無能為力。
“你要做什麽?”孫夕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不利的處境,而厲霄那滿布血絲的通紅的雙眼,更是讓她憶起了似乎是並不久遠的時候,那個據說是中了所謂的極樂散,於是突然狂性大發,對自己意圖不軌,行為舉止都仿佛野獸一樣的無恥之徒。
“你覺得你還能做什麽呢?”厲霄咧開嘴笑了起來,聲音沙啞,仿佛這句話埋藏在心底早已很久很久,都已經等到石上長滿青苔,抑或門框上染滿銅綠,如今終於得見天日,滿滿的都是歡欣鼓舞。
“你……你是不是又中了極樂散?”孫夕容的嘴唇顫抖著,她抬起另一隻手,想要給厲霄一擊將他逼退,卻沒想厲霄一掌便往她的腰眼處按去,劇烈的疼痛讓孫夕容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的靈池之中,已然是一片混亂,莫說調動靈力,便是想要抬手,都有些氣力不濟。
“極樂散其實是個好東西啊,可惜,那般好酒,隻品嚐過當日那一回。”厲霄喃喃地說道,同時舔了舔嘴唇,露出了頗為懷念的神色,“記得曾經有人告訴我,極樂散的功效與其說讓人神智狂亂,倒不如說是撕去那些可有可無的偽裝,讓人坦然麵對自己心底的欲望……”
“你這個偽君子!禽獸不如的東西!”孫夕容破口大罵,卻被厲霄狠狠地掐住了麵頰,下頜被固定住,竟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於是早已蓄積在眼眶中的眼淚終於抑製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了出來。
“你怎麽就不能像你那小師妹一樣乖順呢?”厲霄喃喃道,“那小子將她從頭騙到尾,她還是死心塌地毫無後悔之意,而我對你這一片真心,為什麽就該被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還要守禮守節不能亂來?”
“乖一些,不管怎樣,我對你是真心實意——和你那師妹比起來,你的命途並不壞,不是麽?”厲霄伸出舌頭,輕輕地在孫夕容的麵頰上舔了一下,眼淚鹹澀的味道讓他越發地熱血沸騰。
樹影搖曳,月光微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