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回 法事(上)
小西天是清涼山後山的一處風景秀美的清修之地,一些輩分資曆都頗為可觀的老和尚們常年在此精修悟道,為著輪轉來世做著準備,可以說是清涼山中最為清淨平和的地方。
而今天,這片區域卻仿佛人間地獄。
空氣中的嫋嫋檀香都變成了濃厚的血腥味,原本清幽典雅的竹林之中,一片片的血流成河,而那些大和尚們則以千奇百怪的姿態被掛在了竹木之上,七竅流血,開膛破肚。
“甚至都入不了輪回。”慈通站在竹林之下,滿臉的悲憤之色。
“摩呼也已遭不測。”大鵬垂首說道,“修羅與龍王撞開了門,塔裏麵已經被燒了個一幹二淨。”
“未必是同一人所為。”修羅開口說道,“之前那人雖然狠辣,但是現場都是幹幹淨淨,而不是如同這般,示威一樣地留下諸位長老的屍身。”
“我清涼山,什麽時候竟成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了?”龍王重重地哼了一聲。
“你們去點些人馬,把清涼山再搜一遍。”慈通冷著臉下了命令,“如果還是沒有發現,就讓人全部都集中到大雄寶殿之外。”
……
“娘子,你的九幽玄冰術又進了一步。”傀儡之術已被徹底解開,同舟開心地笑著,看著自己手上層層綻開的冰雪蓮花——濃厚的寒意凝聚成了一簇深藍色的火苗懸浮於蓮花之上,左右圍繞著兩條淡薄的虛影,發出一種人類難以聽到的嗚嗚咽咽的鬼哭之聲。
“得道高僧的魂魄,果然不是凡品。”清瑤也忍不住感歎了一句,冰雪蓮花在她手中轉眼消失,而那一縷深藍色的火苗直接鑽進了她的眉心之中,映得她一張臉都有些青藍之色,甚至連瞳孔的顏色都隨之淡了下去。
“可惜此地沒有鏡子。”同舟唏噓道,“娘子的美貌應當更上一層樓了。”
同舟現在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為了距離清瑤最近,而將兩人的麵孔給湊在了一起,以至於他既無法親眼看到清瑤,也無法親到清瑤——果然是該盡快換一副新身體了。
“單烏那個小子,你們還要他殺多少人?”清瑤沒有接話,而是問起了單烏的狀態。
“如果他願意,殺光清涼山也不錯。”同舟回答道,“不把清涼山的底牌逼出來,總不好妄動——當然,如果他不願意,其實隻要殺了清曇一人即可。”
“你還沒放棄?”
“那可是給你我預訂的新身體。”
“所以……清涼山到底有什麽底牌,值得你們如此謹慎?”清瑤遲疑了片刻之後,方才繼續問道,“那些護山羅漢的弱點你都知曉,僅單烏一人便可憑此除去了三名,而你我,圓覺,甚至清曇那些妖獸的戰力都值得一觀,甚至小西天這一去,清涼山剩下的那些人看起來被我等直接抹滅也不是不可能,你們卻為何如此謹慎?你可別告訴我,那位鬼王是真的在等單烏暴露出本性——你也說過他的時間緊迫了。”
“唔,你知道一個人,在怎樣的狀態下,是必死無疑的麽?”同舟遲疑了片刻,反問了一句。
“不要跟我打啞謎。”清瑤明顯不捧場。
“就是在沒有鬥誌,不想殺人,隻想安安靜靜躺平的時候。”同舟隻好自己接上了回答,“你也知道的,清涼山的種種術法其實都有一個特點,就是能夠瓦解掉對方的殺意與鬥誌,讓人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隻是一個乖巧柔順隻會吃草的小綿羊。”
“可是這種惑人心誌之術,莫非對你我還有用途?”
“一般人的普通術法對我們來說自然是無效,但是就好像我們每一個宗門都有秘密,而清涼山的底牌,除了佛光塔之外,還有一口梵鍾——這些都是將人引往所謂極樂之境的法寶,這些法寶都被清涼山收在所謂的佛國之中,就算是圓覺,也不知道這佛國的所在,隻是聽說需要佛子的血肉才能開啟。”同舟解釋道,“如果是你我驟然遇上了這種法寶,被瓦解了心中殺意,那麽不管這些和尚們有多軟弱,你我的勝算都不會太大。”
“所以,就讓單烏出麵殺人,並讓那些和尚去對付單烏,一方麵為了試試看所謂的佛子血肉能不能引起那佛國的波動,另一方麵則希望那些和尚為他請動法寶,如此你們便可伺機而動,找到佛國之所在,好行釜底抽薪之事?”清瑤的眼睛轉動了一下,總算是理解了這些人的意圖。
“正是如此。”
“慧真慧能之所在雖然不起眼,卻為苦修之地,那些護山羅漢亦與清涼山命脈相連,及至小西天的全滅,為的都是搜尋佛國的所在?”
“是的,除了大雄寶殿之外,清涼山就這幾處最為可疑了。”
“並且這一類法寶的作用……未必會瓦解掉單烏的殺意,卻會對他被傀儡術困住的意識造成影響,而這正是對清曇的考驗?”
“娘子真是冰雪聰明。”同舟哈哈大笑,“我想,清曇現在心中之忐忑,要是化為實體,隻怕整個清涼山都會隨著他一起顫抖了。”
……
小西天死去的那些人的遺體都被一一收納,並排放在了大雄寶殿之外的廣場上,遺體的身上覆蓋著繡滿了經文的黃布,而下方則堆積了厚厚的一層柴火。
整個清涼山的弟子都已經聚集到了這廣場之上,放眼望去一片光禿禿的人頭,而剩下的幾名護山羅漢——大鵬,修羅,龍王,以及一個麵目如同女子,身材卻如侏儒一般矮小的怪人——依次盤踞在了廣場四角的石柱之上,維持著各自祈願的姿勢,仿佛是那石柱之上的雕像。
而那個身材矮小的怪人,對應的正是八部天龍之乾達婆,名為尋香,他的頭上正頂著一座巨大的香爐,香煙嫋嫋,從那香爐之中逸散開來,籠罩得這整片廣場之上都是那種讓人心神安寧的幽香,竟讓大殿之前堆放著的那些和尚好不容易拚湊齊整的遺體都顯出了一分安詳來。
一記鍾聲響起,慈通帶著滿臉的哀戚之色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慈通頭戴五佛冠,身披錦瀾袈裟,手裏持著九龍禪杖,率領著那幾個還活著的長老,顫顫巍巍地走到了那一片屍身之前。
鍾聲再響,繼而銅磐聲木魚聲伴隨著這廣場之上數千僧眾的誦經之聲響起,起伏頓挫,亦可聞悠揚婉轉。
那些堆放在屍身之下的柴火便在這誦經聲中被點燃,熊熊的火焰燃燒了起來,肉身被燒得劈啪作響,同時一大團黑色的煙霧升騰而起,匯聚在大雄寶殿的上空,仿佛是籠罩在清涼山這眾多僧人心頭,不散的陰雲。
——他們都已經聽說了,這一次死去的這些師叔祖們,連魂魄都沒能留下,根本就入不了輪回,所以這一場法事,這麽多僧人的誦經之聲,其實都是在做無用功,不過是僥幸還活著的人,要通過做一些事情,消解掉彼此心中的哀傷與怨憎而已。
有幾個靠得比較前排的僧人,可以說是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個死於非命的師叔祖們化為灰燼,亦親眼看到了方丈慈通臉上那強自壓抑的悲苦之色,心中感觸萬端,竟是直接落下淚來。
陽光的角度剛好,斜斜地落在了這片廣場之上,在這莊嚴肅穆的氣氛之下,照得一顆顆光頭都仿佛頂了一圈佛光,卻化解不了那些僧眾心裏不時竄起的怨憎。
“我清涼山何辜?竟沾惹上此等惡人。”
“善人為何不得善終?”
“天若有眼,這種惡人,當入十八層地獄。”
……
這一場法事要做七七四十九天,不光是為了哀悼這些身亡之人,也是為了將僧眾集中在廣場之上,以免為那入侵之人趁隙所傷。
圓覺也被人從麵壁之所放了出來,此時自然是參與到了此等法事之中。
“依稀聽聞開啟佛國需要佛子之血肉。”圓覺站在前排,方丈慈通正在他的身前走來走去,“莫非竟是如此的大手筆?”
圓覺的心思隻不過略為閃轉,後方的那些普通僧眾之中,突然就嘩啦啦地倒下了一大片。
一道暗紅的火線在人群之中橫掃而過,一片人頭殘軀衝天而起複又落下,而那道火線在奪取了數百人的性命之後,回到了當中還站立著的一個麵目有些清秀的小和尚手中。
誦經之聲猛地一滯,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那一個點上,幾名蹲在四周的護山羅漢對視了一眼,紛紛離開了盤踞的石柱,緩緩圍到了那小和尚的所在上空。
而在此時,那些仆倒在地的僧人身體之下,才漸漸滲出了血色來,這些血液越流越快,那麽一大片的地麵轉眼之間便是赤紅一片,甚至開始往四方蜿蜒擴散。
小和尚的神色似乎也有些異樣,雙眼赤紅,五官糾結,一隻手上盤著一條蛇一般的火焰跳動著,另一隻手卻扶著腦袋,似乎那顆腦袋內部有什麽怪物要鑽出來一樣。
“住嘴,都住嘴……”那個小和尚喃喃自語著念叨著,似乎完全沒有在乎那些已經將他團團圍住了的護山羅漢。
“是三昧真火。”修羅已經看出了那小和尚手上那團火焰的底細。
“侵入清涼山的就是此人。”
“不要廢話了,動手。”
大鵬一馬當先,對著那小和尚便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