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回 蓬萊之人(上)
清曇當然知道那些遐想的場景不可能出現。
不過單烏的出現還是讓他放鬆了不少,並且有單烏的相助,或許能夠更快地喚醒那個蓬萊之人。
於是在看到單烏老老實實地盤坐在那蓬萊之人身後,並將靈力一絲一縷地引導入那蓬萊之人的體內的時候,清曇靠著一旁的石壁,一直繃緊的神經整個兒都鬆弛了下來,竟有了那麽一絲昏昏欲睡的感覺。
清曇當然不會真的睡著,但是在朦朧起來的視線之中,他突然覺得單烏這種存在看起來似乎順眼了不少——又聽話,又能幹,忠心耿耿,會豁了命來救助自己,而且還能不斷地死而複活,這也就意味著自己在驅使他行那些危險之事的時候根本不用權衡得失,更重要的是,自己居然能夠從他的身上得到他修為進步的反饋。
那種在修煉之時隻能意會不能言傳的感受,單烏所體會的,清曇一樣能夠體會——單烏現在的境界,不管是實際的修為還是一些理論上的見地,顯然都已經高過了清曇,於是在清曇看來,就好像自己的前方多出了一個探路的向導,一條條崎嶇小路都被那向導標示出了前行的方向,而自己隻要小心跟從,便可以輕而易舉地穿過眼前的這片荊棘,真正到達對麵那個自己一直向往著卻怎麽也邁步進去的境界。
“原來這血契完整之後竟是如此有用。”清曇感歎著,“不過,要不是機緣巧合碰到了這個小子,這血契也體現不出價值來。”
“唉,以後對他好一點吧。”清曇想著,上半身微微前傾,將手摸上了單烏的腦袋,緩緩撫摸著,仿佛在安撫一隻乖巧的小狗,又仿佛有了點含飴弄孫的意味。
“這一輩子求仙問道,也沒個兒孫承歡膝下,也不能不說是個遺憾啊。”清曇長歎了一聲,他的心情似乎被單烏所感知到了,於是單烏回過頭來,對著清曇便是燦然一笑,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流露出的那股親近之意,還是讓清曇突然就羨慕起了那些凡俗世間子孫同堂的場景來,於是一個衝動,清曇便對著單烏開了口——
“此回如果能平安回轉,你便喊我一聲義父吧,到時候我們爺兒倆聯手,搞不好真的可以去外海看上一看。”
“好。”單烏點了點頭,臉上是毫無掩飾的欣喜之意,“義父。”
“好孩子。”清曇拍了拍單烏的腦袋,不知為何竟突然有些熱淚盈眶,好像自己這麽多年的孤獨辛苦艱難跋涉以及那無數次的生死一線甚至修為盤桓於眼下這境界上的多年的寸步不進,都是為了等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麵帶笑容地對自己喊上這麽一聲“義父”。
沉浸在對於這種父子之情萬般感慨之中的清曇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對單烏所生出的感情,放在他這麽個連自己一手養大的徒弟都可以隨手殺滅的修士身上,是多麽違和的一件事。
……
那蓬萊之人的身體結構似乎已經與普通的人體天差地別了,每樣器官似乎都還是原樣,但是每樣器官似乎都已經不再是其原始的功能,心髒未必需要跳動需要給全身供血,肺部未必需要呼吸,胃看起來似乎也不再需要有什麽食物進行填充……整個身體裏麵充斥的都是或濃或淡屬性各異的靈力,如果不是這人還維持了一個完整的能夠摸得著的肉身形態,以及這肉身之上流露出的生氣,單烏幾乎就要認為眼前這根本就是一團靈力的聚合體,而非活人了。
單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靈力引導在這麽一具仿佛充滿了靈力的軀體裏到底有什麽用途,進行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因為這是清曇的命令,以及單烏自己那滿滿的好奇心——於是在靈力引導的過程中,單烏幾乎是將這蓬萊之人的肉身從頭到腳都細細地檢視了一遍。
這種檢視可比清曇之前大而化之的感應要細致了無數倍,於是與單烏心神相通的清曇隻覺得自己似乎是蹲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單烏拿著刀將這麽個蓬萊之人大卸八塊,然後一個個內髒掏出來拿捏半晌之後再放回去,故而清曇也終於開始意識到了自己前些日子裏那些簡單直接的灌注靈力其實根本毫無用途——這蓬萊之人的狀況好轉完全就是他自身的恢複能力導致的。
而清曇更意識到自己那些粗略的檢視,究竟讓自己錯過了些什麽——這可是一個來自外海修真界的高人啊,如果能查探出這肉身之中的種種變化,日後的修為遇到瓶頸之時,前方便等於是有了一個直接的指引目標,而自己隻要向著那個目標衝刺就行了。
雖然說在跨過仙凡之界之後,人的肉身就會發生些微不似人的改變,就像單烏或者清曇自己,也已經不再需要考慮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睡了,但是到底都還沒有發展成這麽一個似人非人的肉身,故而在將這具肉身與自身的種種都對比過之後,單烏心裏生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讓清曇在單烏的引導之下幾乎陷入了混亂。
“這樣除了靈力之外似乎每一個部分都是多餘的肉身還能不能算人?如果修煉到底最終的結果是這樣的話,這些修士又何必執著於一個肉身?換一件法寶是不是也行?”
同舟一直想給清瑤和自己更換一個更為強大與不滅的肉身,那位昊天帝想要開啟升仙道的意圖似乎也是為了一副肉身——而清曇並不覺得那兩人的見地就會比自己與單烏差上多少,特別是蓬萊之人的肉身還在同舟手裏滯留了那麽久。
這些疑問短時間內顯然無法找到答案,因為單烏很快又發現了異常的東西。
在這個蓬萊之人的丹田的位置,居然有一個沉睡著的小小嬰兒。
清曇不由自主地往那人的臉上看了一眼,那一臉刀削一般的線條,說是男人那是英武之氣,說是女人可就頗為磕磣了。
清曇還沒來得及真正去研究這蓬萊之人的性別,便已經發現了這個嬰兒的異常——和佛國那些小世界一樣,這個嬰兒,並不是處於清曇所能理解的這個世界之中的。
不是魂魄,不是神識,更不是靈力,仿佛是某種結合體——如果不是單烏對於那些不同世界空間之間關聯的異於常人的領悟,哪怕給清曇一把刀讓他真的就將那蓬萊之人解剖了,他也別想找到這嬰兒的所在。
“莫非這就是元嬰?”清曇想到了這一點,臉色瞬間就改變了。
“喚醒他。”清曇對單烏吩咐道,而單烏輕聲地嗯了一聲。
單烏的靈力分出了一縷,輕輕地懸空在了那沉睡的小嬰兒上方,仿佛小小的觸手一般,輕柔地在那小嬰兒的臉上戳了一下。
小嬰兒似乎有所感應,臉上的表情微微皺縮了一下。
單烏的那一縷靈力卻仿佛遭受到了雷擊,整個兒被彈開了不說,甚至連單烏本人都被這反彈之力掀起,失控地往一邊的牆壁上撞去,撞了個頭破血流雙眼翻白,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一層有些黯淡的火焰從體表浮起,將那些可見的傷痕一一抹平。
清曇也被嚇得倒退了一步,大氣不敢出一口,一直到單烏起身,再度來到這蓬萊之人身邊的時候,方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單烏咬著嘴唇,一臉不肯服輸的表情,繼而伸手懸在那蓬萊之人上方,兩根手指一搓,幾粒暗紅色的細沙便從單烏的指尖落下,徑直落到了那蓬萊之人丹田處的位置,轉眼便滲了進去。
“等等,小心為……”清曇看著單烏的動作,剛剛反應過來要阻止一二,卻已經晚了,那幾粒火種早已在那蓬萊之人的丹田之處無聲無息地爆開,清曇看不見感受不到火種爆開的動靜,但是單烏如同被人直接揪著脖子扔往洞穴的另一側的牆壁的境遇,他可是看得輕輕楚楚。
那個蓬萊之人在這個時候猛地睜開了眼睛,雙眼之中爆射而出的靈光,讓這個洞穴都為此而亮堂了不少,強大的壓力從那蓬萊之人的身上擴展開來,清曇身子一軟,直接就趴跪在了地上。
“唔……”那蓬萊之人似乎是迷惘了片刻,緩緩從地上坐起身來,而此時單烏正從另一側的牆壁上緩緩滑下,撲倒在地,發出一聲悶悶的呻吟之聲,而那一麵的洞穴牆壁上,粗粗的一道血痕,觸目驚心。
“我好像是……恩將仇報了?”那蓬萊之人被單烏弄出來的動靜吸引,偏頭看向那個趴在地上似乎正試圖調動靈力回複自身的年輕人,片刻之後,總算是串聯起了自己感知之中的那些事件。
“是你們將我喚醒的麽?”那蓬萊之人開口問道。
“是,是的……”清曇顫抖著回答,“晚輩中桓山清曇,那一位是晚輩的義子——單烏,是我們將前輩從封印之中帶出來的,甚至為此受人追殺……”
蓬萊之人沒有理會清曇的喋喋不休,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後,直接抬手,一團七彩光暈從他的手中升起,並落在了單烏的身上,將他包裹了起來。
這原本漆黑的洞穴之中,一瞬間竟是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