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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回 敗家子

  “鮫人以海草織就。”單烏給出了一個標準答案。


  “兄弟看起來並非虹霞島之人,所以可能不知道這些鮫人過的都是些什麽日子吧。”明珠此時也逼了上來,兩個人站在單烏的身前,臉上的表情似乎是極為動情。


  單烏的上半身微微往後仰了一下,而黎凰覺得不對勁,便也跳到了單烏身後的椅背上,萬一等會動起手來,至少還有單烏這個肉盾在前方替自己擋著。


  “這些鮫紗,每一寸,都是鮫人的血淚。”明台揮著手,指點著這酒樓之上已經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因而回頭打量的眾人——虹霞島靠著鮫人吃飯,於是這些本地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著鮫紗衣物。


  “鮫人本是深海的神靈,如今卻被你們這些凡人剝奪了自由,困於如此狹窄的一片海域之中,將她們如同牲畜一樣圈養。”


  “你們甚至還屠殺她們的父親,丈夫,隻留下那些毫無反抗之力的女子,讓她們無助地哭泣……她們在深夜裏的悲歌,難道你們真的能夠充耳不聞?”


  “你能想象你被人拔去指甲和牙齒,卸下身上的一切武裝,隻是作為一個用以讓種族延續下去的器具麽?更為過分的是,一旦那些鮫人女子生下了後代,如果是女孩便留存下來,如果是男孩,那麽不是殺死,就是被帶走之後讓他們繼續他們父輩的生活,他的那些對象裏,甚至會有自己的姐妹親緣——如此毫無人性之事,你能想象麽?”


  “有幾個女子能舍得拋下自己的孩子?所以這些年來,幾乎每一年都會有鮫人女子在想方設法地隱瞞自己孩子,甚至會拚了命地將孩子送到這牢籠之外——可是一個尚不足月的嬰兒,沒有了父母的照看,在茫茫大海之中又怎麽可能存活?”


  “這些鮫紗本是鮫人們為了保護自己胎兒而織就的,可以說是類似胎衣的存在,輕柔如水,卻又無比堅韌,每一根絲線裏,蘊含著的都是為人父母的期盼與向往,可是你們這些人類,卻為了一己虛榮,冷血無情地將這一切全數掠奪。”


  “我簡直要對自己生而為人覺得恥辱了,我……”明台的這句話剛講到一半,酒樓的下方已經呼啦啦地湧上一群人來,這些人身上披掛著甲胄,手裏握著兵器,二話不說,直接上前便往明珠和明台撲去。


  單烏眼疾手快地抱著黎凰閃到了一邊,將場中空地讓給了雙方。


  明珠和明台自然不會束手待斃,兩人的手上同時亮起了一團光芒,化作兩柄彎刀,互相配合著便要往來人的身上斬去。


  但是來人根本不理會這兩人配合的招式,直接從後背卸下了那似乎是貝殼或者龜甲之類製成的盾牌,硬頂著就往明珠和明台壓逼而去,明珠和明台的彎刀雖然犀利,但是在這盾牌之上也隻是劃出了一些淺淺的痕跡,不但失了先機,更被這幾麵盾牌團團圍住,斷絕了逃生之路。


  “上下!”明珠和明台對視一眼,已有決斷,明珠轉身,一腳踩上了明台彎曲的膝蓋,而後借力向著上方躍起,眼見就要衝破這酒樓的屋頂,而明台亦借著這一份力道直接跺在了地麵上地板的接縫之處,配合著手裏的彎刀回轉著切割,硬生生地在地板上切出了一個足以過人的坑洞來。


  眼見這兩人一上一下,就要從這盾牌的包圍之中衝出了,卻沒想那些手持盾牌之人幾乎是同時從腰間揮出了一根細長的繩索,交錯縱橫地糾纏上了正躍到半空之中的明珠的腰腿之上,硬生生地遏止住了他的衝勢,明珠似乎也不意外,在被拽往地麵的時候完全放棄了抵抗,隻是大喝了一聲:“明台快走!”


  很顯然,明珠一早便是打算以自己為餌,掩護明台的突圍。


  明台也的確已經跳進了地板之上的那個坑洞,而看到這一切的明珠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已經被壓到地上捆成了粽子,臉上卻還是掛著一絲笑意。


  那坑洞之中傳來了明台的一聲驚呼,然後明珠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不好意思,你們這些小伎倆已經沒有用了。”一個身高高過八尺的壯漢一把將捆成了粽子的明珠給扛在了肩膀上,拱手對著周圍圍觀的食客說了聲抱歉,便轉頭咚咚咚地下了樓梯,而樓下此時也傳出了明台的連聲叫罵。


  單烏帶著黎凰跟著下樓看熱鬧,隻看到那個明台也已經被一麵漁網死死糾纏,正被人提在手上,而這漁網很明顯就一直等在這酒樓的下層,剛好將落下的明台給接了個正著。


  “不是第一次了?”單烏攔住了一個路過的店小二,開口問道。


  “是啊,好多次了,你看看上麵天花板,顏色淺的都是後來補上去的。”店小二指了指自己的頭頂。


  “這兩個人有身份?”單烏當然早就看出了這天花板上修補的痕跡。


  “島主的兩個寶貝兒子。”店小二回答道,露出頗有些無奈的表情,“島主晚年得子,對這兩兒子是寵了些,卻是誰也沒想到居然就寵出來這麽腦子……的兩人來。”


  店小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硬生生地將腦子進水腦子有坑之類的話語給咽了下去,顯然對於這虹霞島的島主還是頗有些敬意的。


  “哈。”單烏啞然失笑,他總算是明白了為何周圍人在看到那兩個裝扮怪異的小子的時候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是不是因為這樣,那大管事的心裏就有些想法了?”黎凰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


  單烏連接著翻過幾道院牆,帶著一身暮色一般的黑色煙霧,攀在了一處仍亮著燈的偏僻房屋之上——凡人的武學他並沒有丟下,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這是這虹霞島島主的府邸,而這處偏院,正是明台和明珠兩人被看管的地方,周圍圍住了不少的護院家丁,不過這些人的主要任務是看管著這兩個少年不會逃跑,倒沒有十分留意正偷偷摸近的單烏,雖然單烏也不可能真的讓他們察覺到什麽。


  明珠和明台正一人一間房,隔著牆壁竊竊私語。


  “要不要我帶你們出去?”這兩人突然覺得自己恍惚聽到了一聲低語,俱是一愣,而明珠險些就要張口叫出聲來,卻強自壓抑住了。


  “請問這位是……”明台遲疑了片刻,小小聲地問道,也不知道那人能不能聽見。


  “我是白天被你們堵在酒樓之上的那一個。”單烏用的是傳音入密之術,“還沒自我介紹,我是虹霞島的客卿,單烏。”


  “啊?原來你就是單烏?”明台和明珠都是大吃一驚,他們隻知道先祖玉陽子曾經帶了一個人來到虹霞島,讓島主等人好生伺候著,不過這人似乎一直悶聲不響地也沒什麽存在感,故而他們隻知其名,並沒有太過關注,隻以為是個和先祖差不多歲數的老頭子,卻沒想到居然是一個看起來沒比自己等人大上多少的年輕人。


  “會不會是因為修真之人的外貌不作數?”明台心裏有些疑惑,“不過那個人看起來的確沒有什麽年齡感……”


  “我想救你們出來,其實是因為我對你們有些好奇。”單烏繼續說道,“在虹霞島這樣的環境之中長大的你們,為何會對鮫人有那麽深刻的感情,甚至想要說動外人來與你們一起敗了虹霞島的基業?”


  ——這也是單烏與黎凰共同覺得的疑點所在,按理來說,一個人如果從小到大吃的是豬肉穿的是絲綢,甚至家裏就是靠這些豬肉以及絲綢為生的,那麽他根本就不可能會對豬或者蠶這一類的存在有太多別的感情,甚至會在別人提出質疑之時奮力反駁,就好像那個大管事的所作所為一樣。


  “如果你真能救我們出去,我可以讓你看到一些東西。”明台遲疑了片刻之後回答道,“我們也並非一開始就想為那些鮫人爭取些什麽的。”


  “人生在世,總不能隻為了自己的吃喝拉撒。”明珠緊接著回答道,“我們為什麽不能有更寬廣的胸懷?”


  “好吧,那就等你們出來後,我們再細談。”單烏沉默了片刻之後,這偏院的外圍突然蕩漾起了一陣香風,繼而一隻貓昂首挺胸地踩在了房簷的邊緣,白白軟軟的小爪子輕輕一揮,於是周圍的那些人一個接一個地全數軟倒,陷入了沉睡之中。


  單烏起身,摟著黎凰從房頂跳下,出手捏著門上那碩大的銅鎖,如意金在袖口裏一伸一縮,那銅鎖便應聲落地,房門也因此大開。


  “走吧。”單烏對那兩個少年示意,“你們知道要去哪裏吧?”


  “是的。”明台和明珠走了出來,雙方對視一眼之後,點了點頭。


  於是明台和明珠率先上了房頂,而單烏跟在後麵,小心翼翼地將那銅鎖恢複原狀之後,方才一路緊緊跟上,甚至還時不時地彎腰將某塊磚瓦推回原處,或者將某處腳印擦得模糊一些。


  “以這兩個小子的功夫,能在虹霞島上那麽放肆地到處活動,必然是有人偷偷放水了的。”單烏已經下了判斷,“就是不知道花了這麽多心思引導這兩個小子的人是誰。”


  “希望他們真的能拿出點東西,來證明他們並不是因為被寵壞了而腦子進水自己找事的敗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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