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回 陣門之試
門外是一片茫茫風雪。
單烏回頭看了一下,自己出來的那扇門已經化成了一幢幾乎都要被風雪掩埋住的茅草屋的半掩的門板,門縫裏散發出來黑壓壓的一派淒清,似乎自己在這裏再耽擱下去的話,就會和這幢房屋一樣一起掩埋在這風雪之中。
一陣風卷著雪花撲到了單烏的臉上,刀割一般,讓單烏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同時也讓他的腦子清醒了一些。
而那幢茅屋也在這一陣狂風之中轟然倒塌,激起一片雪霧翻湧,隨即一切湮沒於白雪之中,等若是徹底斷絕了單烏的後路——這表明單烏已經選定了試題,便不容再次更改。
“要解出這一陣的關竅所在麽?”單烏抬頭看了看頭頂上黑壓壓的雲層,離開了那幢茅屋的所在,來到了一處高地,左右打量了一下之後,自然而然地散開了神識,繼而驚駭地發現自己的神識不知為何居然能夠無盡蔓延——如果不是他突然遲疑了片刻,方才那一刹那,他的神識幾乎就要布滿這整個風雪空間了。
“我的神識並沒有增強多少。”單烏很快便反應了過來,“也就是說,這看起來無邊無際的茫茫雪原,其實真正的範圍還不如我的神識能夠籠罩的那麽一點區域大。”
“以有限手段,行無窮之事——也就是螺螄殼裏做道場。”單烏默默地想起了最初的時候黎凰對他講解那幻陣使用關竅之時所說的話,“還好,萬變不離其宗,我還不至於完全束手無策。”
單烏心中稍稍有了些底氣,於那片風雪之中盤膝坐下,而後完全放開了神識。
在單烏的意識之中,同樣複原而出了一片沒有落雪的茫茫雪原。
下一刻,第一片雪花在意識之中誕生——一滴水附著在一粒塵埃之上,凝結,生長,形成了一片無比對稱的六角雪花,緩緩飄落。
越來越多的雪花開始生成,每一片雪花都有著自己的形狀和下落的軌跡,單烏將其捕捉,並在意識之中還原,以試圖在其中尋找到可以解開此陣的規律。
……
“你動了手腳?”鏡廳之中,那女修看到單烏的所在之後,狐疑的目光再一次投注向了那名男子。
“沒有!”男子高聲辯解,“他完全是自己跳進去的。”
“雖然考的都是對於陣道的領悟,但是這一陣的難度……可在前十啊。”女修感歎了一句,“也罷,既然這小子這麽自信滿滿地選了三道門,也許他真的就有那個實力解決這三道難題。”
“這個女孩子也選了陣。”那男子指著另外一塊鏡麵說道,鏡麵之中,是正在行走於連綿不絕的迷宮之中的伊伊,“此外她也選了雜項。”
“看起來她對於陣道的天賦相當有限,都在這迷宮之中糾結了如此之久,看起來仍未找到頭緒。”女修回答道,沉吟了片刻,“你難道想說,她選陣道的原因,是因為單烏?”
“你不也這麽覺得?”男子笑了起來,“在這種測試過程中,選擇一項自己完全不擅長的門類來浪費時間和精力,明顯是受到親近之人的影響——當然,還有另外一種不怎麽光彩的可能,你可以注意觀察一下,她耳環之上的那一團金屬。”
“也是如意金?”女修很快便看出了端倪,“如你所言,單烏手裏的那團如意金中含有器靈,那麽這顆如意金的耳墜極有可能也具有靈性……”
“是的,這兩人之間很有可能互相串通,所以我方才已經將她的全部應試過程都看了一遍——不過目前為止,都還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男子抱著胳膊往後一靠,虛空之中瞬間浮現了一張躺椅,剛好將他接住,“所以我打算繼續圍觀下去。”
“如果連她都通過了陣這一門,便很有可能是單烏依靠這如意金瞞天過海做出的指點?”女修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這種行為,其實……”
女修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鏡麵之中的那個女孩子便已經高舉著雙手,喊出了“我放棄”三個字。
“哈?”那男子剛剛在躺椅上靠定,還沒拉出看戲的架勢,這眼瞅著就要開演的一場戲居然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宣告了落幕,於是他一時之間竟睜大了眼睛,頗有些進退不得之感。
“看起來,他還是很懂規矩的。”女修笑了起來,默默地鬆了一口氣。
……
單烏意識之中的暴風雪已經越來越密集,範圍也越來越大,形貌也逐漸發生著改變。
一切都開始變得簡單了起來,那些多姿多彩花樣無盡的六角雪花被簡化成了三根交叉的直線,雪花飄落的軌跡也從無數的彎彎繞繞之中開始匯總,收束成了一根根略帶分叉的線條,回轉糾纏,看起來似乎仍是繁雜無比,但是真把每一根拆解出來之後,就會發現這已經比之前要簡單上了無數倍。
如果打個比方,之前單烏在自己意識之中所成就的投影,更類似於那種每一根頭發絲都要精雕細琢的工筆書畫,而在這不斷的簡化變形之後,這一片雪景,已經成為了一副寥寥數筆便可意境全出的潑墨山水。
然後單烏就開始動了起來。
他一個翻身從雪地上跳了起來,抖落了那些幾乎將他也一起掩埋的雪花,在雪地上開始奔跑了起來,於是茫茫雪原之上,隻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在飛快地移動,似乎是想一路飛奔到這一片雪原的盡頭,但是奔跑的方向卻仍有一些細微的幾不可查的偏移,而這種偏移看起來似乎會讓單烏最終跑出一個巨大的圓形並重新回到原點。
單烏當然知道自己不會跑回原點——他跑的路線才是直線,真正發生了彎曲的,其實是這一片白雪皚皚的空間。
漸漸地,單烏跑動的速度開始慢了下來,或者說,其實並不是因為他移動的速度變慢,而是因為他移動過的距離正一點點地開始變短,於是看起來就仿佛單烏跑了許久都還是停留在某一處的山包包之上,但事實上,他已經經過了比之前要遠得多了的距離。
終於,在單烏又一次往前方飛縱了一段距離之後,整片雪原也發生了肉眼可見的改變——這一處仿佛無邊無際的空間,終於讓單烏感受到了邊界的存在。
空間肉眼可見地縮小,頭頂上的鉛雲變得越來越混沌不清,雪花不知何時已經停止,甚至連腳下踏著的滿是積雪的地麵也開始發生改變。
積雪如同虛影一般漸漸消失,繼而出現了一片仿佛冰晶凝成的地麵,這讓單烏知道自己選擇的方向並沒有錯誤。
又是踏破臨界點的一步。
茫茫雪原的景象終於徹底消失,周圍的空間瞬間黑暗了下來,而單烏停下了腳步回首四顧,發現自己居然站在一片懸浮在虛空之中的巨大通透的雪花之上——他的腳下正是雪花的中心位置,玄冰凝就的六條主軸往外沿伸展著,主軸之間分叉出了千奇百怪的絕對對稱的花紋,此時仍在不斷地變換著,似乎歲月不止,這變換便會無窮無盡。
單烏手裏的如意金化成了一柄長刀,並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反手提起了這柄長刀,往著他腳下的那一處的玄冰直插而下。
一片蛛網一樣的裂紋從刀尖往著四麵八方蔓延開來,喀拉喀拉的聲音表示這雪花正在從內部開始崩裂,繼而一團光芒從那刀尖之處直竄而上,將單烏給整個兒包裹了進去。
光芒散去,單烏已經再一次回到了之前的那塊石板之上。
……
鏡廳之中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巴掌拍擊大腿的聲音。
女修被這聲音驚動回頭,而那男子此時已經從躺椅之上坐直了身體,他的手掌正放在自己的大腿之上,顯然方才那一聲正是他弄出來的。
“這樣也能破陣?”那男子看著單烏破陣的完整過程,搖頭晃腦地唏噓了半天,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雖然不是標準的破陣之法,最後用的也是蠻力,但是他畢竟靠著自己的判斷走到陣外去了……好吧,雖然走出去這一點,也沒表現出什麽破陣的技巧。”女修明白那男子驚歎的緣由,“這麽看起來,他對於陣道的理解,其實也不比剛才那個女孩子好到哪裏去……”
“是啊,這兩人是差不多的水準,都是了解了一些基礎的理論,或許也見過一些陣型,但是並沒有掌握什麽推算的技巧與手段——區別大概在於,單烏這個小子麵對複雜局麵的分析能力,或者還有神識的感應之力,顯然要比那個女孩子強大太多了。”男子搖頭晃腦地分析道,“這麽說來,這小子眼下雖然未必能布下什麽陣勢,但是隻要給他足夠的時間,‘陣’門之中,卻也沒有什麽陣法能夠真正困住他。”
“他的天賦的確很適合修行陣道,眼下欠缺的隻是一些基礎。”女修摸著下巴說道,“不過,既然他有這樣的天賦,為何不連‘符’門也一起選了?反正這兩者之間多多少少可以互通,而他本來對陣道也就知道個皮毛——所以他就算對符道再無知,也不過就是他對於陣道的了解程度了吧,畢竟一個修士,多多少少總是要使符的。”
女修心中隱有猜測,於是偏過了頭,看向了那名已經再次靠在躺椅上的男子:
“按你的說法,或許……還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