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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回 入門(下)

  那個陌生人似乎是察覺了單烏的注視,微微轉過頭來,對著單烏禮節性地點頭微笑,繼而默默地離開,性子很是平和的模樣。


  那人有一張飽經滄桑的麵孔,或者說整張臉都仿佛被完全打爛之後重新拚湊起來的一樣,雖然皮肉看著勉強算是完整了,但是除了那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皺褶之外,眼睛一大一小,鼻梁塌陷,嘴角歪斜,牙齒也缺了不少,以至於下頜骨看起來也短了一塊,就連他身體的骨骼似乎都碎了不止一次,肩背佝僂,兩條胳膊一長一短,短的那條少了半截手掌,長的那條倒是完整,但是其上的肌腱顯然也是撕裂後重新長成,於是擺動之時的弧度看起來頗為怪異。


  那個人弓起的背上背著一柄長劍,被破布條包裹著,一些碎布鬆脫開來,隨著他走路的動作,看起來仿佛是在他的身上插了一根張揚的旗杆。


  單烏微微皺了下眉頭,舉步從側方的人群中往那陌生人的身後靠了過去,同時他的神識默默地散開,想要試探一下那陌生人的底細,可是還沒有等他的神識觸及到那陌生人所在,便已經感覺到了一股逼人劍意,於是單烏一驚,立即便將自己的神識給重新壓下,不敢輕舉妄動。


  而那陌生人似乎也察覺到有人試探,肩背上的肌肉微微顫抖了一下,倏而繃緊,直到確定那試探已經退去,方才重新放鬆了下來。


  “好警覺的人。”單烏默默想著,甚至都不敢繼續注視那陌生人的背影,“果然能通過這入門之試的都不是尋常人。”


  “可是看他的表現,似乎並不認識我。”單烏目不斜視地走著,同時在意識之中開始試圖還原那人的骨骼以及原本的容貌,但是這人受過的創傷顯然太多太重了,單憑方才肉眼那隨意的一瞥所得到的細節,想要完全還原,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可我並不覺得這是錯覺……”單烏思考了片刻之後,默默將那個人的模樣通過如意金傳遞給了黎凰,“我覺得這個人似乎應該是我們認識的,你有頭緒嗎?”


  黎凰的回應又快又直接:“天啊這麽醜的人!”


  “厲霄……有沒有可能沒有死?”單烏沒有理會黎凰的驚歎,隻是提出了自己的猜測——用劍的熟人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厲霄。


  “你覺得厲霄會容忍自己這副模樣活下去?”黎凰反問了一句。


  “好吧,你說得對,那不是他的性格。”單烏隻能表示讚同——方才那陌生人回頭的那一眼又平和又友善,的確不像厲霄那種一不留神就陰鷙起來的模樣。


  “我覺得你大概是想得太多了。”黎凰又多說了一句,“木宛能遇到孫夕容已經算是天大的緣分了,要是連厲霄都混在這一堆人馬裏了——你不會覺得緣分這東西實在太過邪門了一些麽?”


  “的確。”單烏長舒了一口氣,“何況就算是厲霄又怎樣呢?反正這會兒我熟人夠多,也不差他這一個。”


  “所以你還打算繼續躲著他們走?”黎凰順口問道。


  “你是沒看到現在這氣氛,元媛姑娘的人緣可也好得很呢。”單烏忍不住笑了起來,“難道要我在這當口而跳出去對他們大喊一聲——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煞風景的事情我可不做。”


  ……


  在所有人都踏上虹橋之後,虹橋甚至自己開始運動了起來,如一條回卷的彩帶,帶著那些正東張西望的新入弟子一路來到了登雲閣最高處的平台之上。


  那一片琉璃廣場之上早已等了幾名年輕道人,看起來還沒突破到金丹境界,不過明顯比這些新入的弟子要強大得多,穿著一色的服飾整整齊齊地站著,其氣場壓得他人心中多少都有了些微小謹慎之意,生怕舉動不當,生出冒犯。


  其中一人在看到那些弟子悉數落在了自己前方的空地上,三三兩兩地散開之後,清了清嗓子:“我念名字,聽到名字的上前來,領取道袍和令牌,而後到那邊排隊,你們之間也正好可以互相認識認識,畢竟接下來至少兩年的時間,諸位大概是要經常碰麵的。”


  繼而那年輕人便開始高聲報出一個數字以及相應的人名,立即便有人舉手應道,上前,從那年輕人身旁的道人手裏接過一枚玉牌,以及一個小小的乾坤袋,同時跟著那人學會這乾坤袋的用法,一切完成之後,便在一側的空地上站定了身形,昂首挺胸,好不得意。


  數字是各自應試之時的編號,於是在場中之人越來越少,而元媛等人都已經在一旁排好隊列之後,單烏的存在便再也無法掩飾了。


  “他什麽時候也來參加這入門之試了?”所有認識單烏的人的心裏都盤旋著這個疑問,要不是眼下這場麵看起來有些嚴肅,大家都站在隊列之中不敢輕舉妄動,隻怕早有人要大吼一聲跳出去,而後指著單烏問個究竟了。


  這些人中,或許隻有春蘭和伊伊沒有太過吃驚,甚至還生出了那麽一分莫名欣喜。


  單烏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知道按照蓬萊這充滿耐心的一個個清點人數的規矩和儀式,自己根本不可能繼續混在人群之中不被那些熟人發現,於是索性坦然抬起了頭,仿佛完全沒有看到那些視線之中或驚訝或質詢的意味,隻是專心注視著每一個聽到名字後上前的人,安靜地等待著,而唯一讓他神色微變的事情,便是那個用劍的陌生人的姓名被報出來的時候。


  “李二狗?”單烏的眉頭微微地挑動了那麽一下,“這會是真名嗎?”


  ……


  “二五三三七八,單烏。”那個報名字的年輕人念完了名單最後一個字,抬著頭對著場中孤零零地站著的單烏微微一笑。


  單烏大步上前,對著諸位師兄行了一禮,方才接過了屬於自己的令牌和乾坤袋。


  落在自己手中的令牌形狀有些怪異,和誰手裏的都不怎麽像——別人的看起來至少是枚玉牌,雖然花紋各異,而自己的怎麽看都似乎是從一卷書冊之中抽出來的竹簡,細細長長,色作青黃,上麵以朱筆寫著自己的名字,名字旁邊落著一方秀氣的小印,正是環星子的標識。


  單烏能夠察覺得到,那用來寫自己名字的朱紅之色中混雜有自己的精血,想來正是之前結緣之試的時候環星子從自己身上取走的那滴。


  因為這滴精血的存在,單烏莫名地覺得自己與這麽一根令牌之間,似乎真的是有了些血脈相連的關係。


  “環星子前輩的確是比較特立獨行。”將令牌交給單烏的那位師兄注意到了自己這位師弟臉上的神色,笑著寬慰了一句,“我們也是第一次見到環星子前輩門下的弟子令牌,而且看起來,似乎不需祭煉便已經認主了。”


  “有了令牌之後便可通過令牌聯係各自的師尊,或者在得到許可之後前往瀛洲山上諸位前輩的府邸,此外其他一些具體的用途,看各自師尊的許可。”有人循著慣例解釋道,“而在突破金丹境界之前,諸位多半隻能住在這方丈山上,丹房,經閣,甚至一些宗門任務的領取與獎勵發放,都需要這枚玉牌來作為印信,所以,千萬要好好保管。”


  單烏應了一聲,反手將這枚令牌收到了自己的袖子裏,並將注意力投注到了手中的乾坤袋中。


  “哈,看起來你有和乾坤袋類似的法器,那這乾坤袋的使用方法便也不用我教了……這袋中除了有你入門之後的弟子道袍以及相關的日常用品之外,還有環星子前輩贈送的結緣之禮。”那位師兄繼續解釋道,“你可以等到獨處之時再取出細看。”


  “以及,三天之後,入門拜師大典,有些規矩步驟,先記下的好。”


  ……


  方丈山的一處山穀之中。


  這是這一群新入弟子的臨時駐地,連成片的兩層小樓,百餘人一人領得一間小小的房間,外頭看起來有點像鴿子籠,內裏因為空間陣法倒是頗為寬敞,甚至還可以由得各人自主發揮——當然,這得是先學好一定的陣法之道才行。


  這片小樓圍著山穀中的一片潭水,潭水中央的青石之上是傳送用的法陣,可以將這些弟子們送往這方丈山上書樓,丹房,坊市,練功場,甚至講經堂演法堂之類的所在。


  方才的一段時間之中,單烏等新人就由發放令牌的那幾名弟子帶著四處熟悉傳送法陣以及法陣兩頭的這些所在,聽著那些人滔滔不絕地介紹著蓬萊的種種,知道了原來每個新入蓬萊的弟子都得乖乖地先在學堂之中學兩年的基礎做兩年的早晚課——畢竟除了路長風這種有家學淵源的人之外,很多人能夠進入蓬萊靠的純粹是天賦和心性,其中甚至有不知道從哪裏的窮鄉僻壤中蹦躂出來的毛頭小子,這些人優點和短板都過於明顯。


  所以,這兩年補全基礎的過程一方麵是為這些人彌補短板,另一方麵也是一個長期的考察過程。


  ——正所謂,日久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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