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回 爭風(上)
清澗來源於幽穀,蒼鷹盤旋於高空,這些都是自由自在無人可以打擾的東西,而這份自由,亦是修道之人所向往的。
而隨著音節的漸漸強烈,那流水已經匯成了濤濤江河,正在崇山峻嶺間傾瀉而下,奔流入海,那蒼鷹亦在飛翔之中漸漸發生蛻變,羽翼變得越來越大,身上的羽毛也越來越絢爛,恍惚間,竟有了些許鳳凰涅槃之意……
那隻已經不知道是什麽種類的大鳥終於發出了一聲清越的啼叫,霎時間風起雲湧,天地變色,甚至下方那無邊滄海,也因此而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條青龍的身影在那海水的深處忽隱忽現,與半空之中的大鳥遙遙相對,雙方之間的爭鬥似乎是一觸即發。
而在這樣的場麵中,那些大陸以及島嶼之上的凡人,便隻能顫抖著跪地叩首,不知道該哀求誰,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挽救自己的性命。
——樂曲之中的情境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當口戛然而止。
單烏聽到這終結的音節,眉頭微微皺起,隻覺得一股氣憋在胸口,想要找個地方發泄一番。
那兩個人則在此時抬起頭來,對著單烏微微一笑,並順勢做了自我介紹。
撫琴之人自稱飛泉,吹笛之人自稱聞笙,皆是瓔珞的好友,聽說瓔珞心有所屬,便打算來看看究竟是誰拐走了這白虎城小公主的芳心。
瓔珞表現得完全就是一個春心蕩漾的小女孩的模樣,在入座的過程中一直蹭在單烏的身旁,並且得意洋洋地將單烏引薦給了花廳之中的兩人,種種舉動,竟是激得那兩人有些眼中冒火,似乎是想將單烏直接擊斃於掌下,免得礙眼一般。
“聽說你是環星子的弟子,而環星子當年最為出名的一件事,便是以琴聲引動小蒼山的歡欣之意。”那名叫飛泉之人在略微的客套之後,重新將注意力轉向了單烏,“你身為環星子的弟子,想來在琴技一道上,也是一代大家吧,卻不知方才我們二人所奏的曲子,還能不能入得了小兄弟的眼。”
“氣勢雄渾,意境磅礴,有如天威,自是常人難以企及的意境。”單烏順勢恭維了一句。
“常人難以企及,卻不包括你,是麽?”聞笙故意抓著單烏話語裏的字眼逼問道,“卻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能聽環星子的弟子奏上一曲呢?”
“其實我於琴技一道並不擅長。”單烏回答,斜眼看了身旁的瓔珞一眼,同時感受到了施加在自己後腰處那隱隱的壓力,隻能將話題又兜了回來,“但是,既然這良辰美景不可辜負,那我就為瓔珞小姐奏上一曲好了。”
見單烏鬆口,聞笙與飛泉對視一眼,飛泉幾乎毫不遲疑地將手中的琴遞到了單烏的麵前。
單烏謝過飛泉,出手稍稍在那琴上試了兩個音,便坐正了身子,撥出了第一個音節。
琴聲旖旎悠揚,仿佛暮春時節,一個書生撐著傘從小巷的花雨中走過,聽到了一牆之隔中,那些正在蕩著秋千的姑娘們的清脆笑聲,不免生出了遐思,駐足停留。
這一點撩人的遐思並沒有太多悠遠的意境,無法讓人體悟到什麽天地大道,但是卻輕易地勾起了所謂的心猿意馬,讓人浮想聯翩。
就在眾人心神搖曳之時,場麵漸漸地鋪展成了一條春江,一艘畫舫正順流而下,畫舫之上笙歌喧囂,岸邊亦有一群打馬而過的年輕公子,正駐足遙望,似乎想要看清那畫舫之中紅顏傾城,可是卻無法挽留住那濤濤江水,隻能目送那畫舫的遠去,徒留憾恨。
這種悵然若失的心境明顯觸動了瓔珞的情緒,使得她居然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單烏的側臉,仿佛要將這張臉好好地看個夠,以免在日後留下遺憾。
單烏的指尖在琴弦上勾起了一絲的餘音嫋嫋,繼而開口,合著這仿佛順著江水漸行漸遠的琴音吟誦了起來: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四海求凰;無奈佳人,不在東牆;將琴代語,聊寫衷腸;何日見許……慰我彷徨……”
至此,一曲終了。
單烏的手按在了琴弦上,沒有理會對麵那正等著對自己這琴技評頭論足的飛泉與聞笙,反而偏頭,對著瓔珞無比純良地笑了起來:“這一曲是我在凡人世界的時候所學會的,名為鳳求凰,正適合送給你。”
“是麽?”瓔珞看著單烏,理解了那琴中之意,突然有些麵紅耳赤,竟是無比嬌羞地扭過了頭去。
這兩人的表現,直接就將飛流已經醞釀好的挑刺之語堵在了咽喉裏,險些就一口血噴了出來。
——人家彈琴為的是調情,對著彈琴的對象都已經被打動了,其他的那些閑雜人等心裏想些什麽,又還有什麽必要?
聞笙看到了飛流臉上那一口血咽不下去的表情,隻能暗暗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暫且忍了這一回。
單烏注意到了那兩人的小動作,心裏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
飛流與聞笙的樂曲那讓單烏都為之心塞的感染力,可不是單烏這種半吊子能超越得了的境界。
單烏很清楚自己在琴棋書畫這些東西上的真實水準,所謂的匠氣根本就不是刻意地去練習或者體悟便能消除的,所以他幾乎從來不會去想怎麽和那種專精一道的天才去爭個實實在在的高低。
所以單烏選擇鳳求凰,固然是因為這曲子本就無可挑剔,卻更是為了使出最後這耍賴的一招。
——那兩個人會聚集到此處挑釁單烏,為的正是如今依偎在單烏身旁的瓔珞,所以在單烏看來,隻要能夠利用好瓔珞的存在,他便能輕易地應對這兩人的挑釁。
換句話說,隻要瓔珞說好,那兩人就不敢說不好,瓔珞開心了,那兩人就不敢做出讓她不開心的事情。
而瓔珞想裝作已被單烏打動的模樣,自然不能不捧場。
……
“卻不知飛泉兄對方才這曲鳳求凰有什麽看法?”瓔珞此時已經回轉過了視線,看著眼前的兩人,很是期待地問道,似乎是迫切地想要從那兩人口中聽到對於單烏的誇獎。
“呃……”飛流被噎了一下,遲疑了半晌,方才開口,“這琴音之中的人間小兒女之態,對我等來說,實在新鮮,反而不好評價了。”
“可我卻覺得這曲子聽起來心跳有些加速。”瓔珞撫著胸口,斜著眼睛又看了單烏一眼。
兩人之間的眉來眼去,讓飛流覺得自己的眼睛有種被刺瞎的感覺,竟是不由自主地別過了頭。
聞笙卻不願自己兩人就這樣灰溜溜地認輸離開,於是輕咳了一聲,開了口:“方才小兄弟吟誦的詞句,這鳳求凰一曲莫非有何典故?”
“典故的確是有。”單烏點了點頭,偏頭看了瓔珞一眼,繼續解釋道,“有一書生,於高門大戶做客,遇到那戶人家孀居的女兒,一見鍾情,便以此曲傳遞心聲。”
“哦?”聞笙沒想到單烏居然真扯出了典故出來,而且這典故看起來似乎滿滿的都是影射之意,於是追問了一句,“後來這兩人怎麽樣了?”
“後來?後來那女子被這曲中情義打動,不顧家族阻撓,竟與那書生私奔了,而那書生亦做了高官,兩人白首偕老。”單烏笑著回答道。
聞笙聞言,竟是冷笑了一聲:“凡人編造的故事,總是天真可笑到讓人為之羞恥。”
——言下之意,單烏你這個小子想要誘拐瓔珞與你一起私奔,實在是癡心妄想天大的笑話。
“故事而已,總是一份心思。”單烏並沒有理會聞笙的嘲諷,直接反駁,“這世上最絕望的,是連妄想都不敢想的人。”
“土雞也想變鳳凰?”聞笙嗤笑道。
“鯉魚尚可躍龍門。”單烏客客氣氣地直接回了一句,針鋒相對。
氣氛一瞬間便凝滯了起來。
“卻不知,你有什麽能夠躍過龍門的資本呢?”飛泉於這寂靜之中,一字一句地開了口,總算是說出了他們真正的來意。
“你們想看到什麽?”單烏微微一拱手,擺出了敬請指教的姿態。
“聽說你修陣道,劍道,還懂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飛泉微微皺著眉頭,回憶著單烏當初入門之試時留下的痕跡。
“不如你我雙方,便以陣道和劍道兩門比上一比。”聞笙眼珠子一轉,開口提議道,“當然,不是真的動手,隻是文比,陣比推算,劍比劍意,其中勝負,就讓瓔珞小姐作為見證。”
“好啊。”瓔珞幾乎是毫不遲疑地拍手答應,也不知道是因為對單烏太有信心,還是因為太想看到單烏出醜而興高采烈。
“你可真不夠安生啊……”單烏斜眼看著瓔珞,輕聲抱怨了一句。
“因為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不是麽?”瓔珞語帶撒嬌,認真地看著單烏說道,頓時將單烏的那一句抱怨也浸染得仿佛打情罵俏一般。
飛泉和聞笙覺得自己的牙根有些癢,於是麵麵相覷了片刻之後,聞笙上前,在單烏的麵前擺下了一塊陣盤。
“就由我來與你比試一番陣道。”聞笙頗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
“輸了的人,立即離開白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