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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回 爭風(下)

  單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之前那首曲子卡在了半截,一直讓他心中牽掛,卻沒想居然可在這劍意之中圓滿。


  海浪撲麵而來,眼見著就要將這座孤島給徹底淹沒,突然從中破開了一道劍光,在那恍如城牆的浪濤之上衝出了一個豁口。


  那孤島終於毫無抗拒之力地被徹底淹沒,甚至連天地之間那些凡人們的垂死哀求,都消停了下去——生路已絕,眼下這是最為濃厚的絕望。


  衝出浪濤的這道劍光行至半途,稍稍停頓了一下之後,竟轉而向下,衝著海水深處那龍形的陰影直衝而去。


  一個人,一柄劍,形單影隻,劍光黯淡,撲通一聲落進了水裏,仿佛一顆平凡無奇的小小石子,根本無法在這驚濤駭浪之間掙紮出什麽存在感。


  下一刻,海麵之上突然冒出了一小團嫣紅的浪花,一顆巨大的龍頭從海麵之上浮起,龍眼上方三尺左右的距離,一道新鮮的創口,正往外汩汩地滲著鮮血。


  雖然這一擊仿佛蚍蜉撼樹,但是到底還是傷到了這條興風作浪的巨龍。


  “天威之下,何敢不服?”那巨龍咆哮著,甩動著腦袋,一口濁氣呼出,將那蒼蠅一樣盤旋不去的人影直接給吹到了天邊。


  “我要斬的,本來就是天。”單烏手持無心之劍,冷笑著回了一聲。


  驚濤駭浪之中,一個小小的人影如浮萍隨風搖擺,似乎隨時可能被扯得粉碎,好幾次都被直接壓進了海麵之下,但是偏有一股不屈之意在那無心之劍上凝聚不散。


  無數次地瀕臨絕境,無數次憑著這不屈之意再度奪回生機。


  那巨龍恍惚之間察覺到了一絲不太對勁的感覺,終於在那無心之劍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的時候,它突然發現,這天地之間不知何時,竟又一次出現了那些凡人的聲音。


  隻是這一次,這些凡人們所呼喊的並不是乞憐的話語,而是異口同聲的一個“殺”字。


  殺死這興風作浪的巨龍,殺死這不給人活路的老天爺,殺出一片能讓凡人們頂天立地暢快呼吸的朗朗乾坤。


  巨龍的尾巴拍擊在水麵之上,整條龍禦使著這放肆的浪濤騰空而起,高高在上地俯視水麵,似乎是打算靠著這從天而降的一擊徹底埋沒那些凡人們不知天高地厚的反抗之意。


  一個人,一柄劍,依然不怕死地對著這巨龍的咽喉處衝了上去。


  這一劍,終於爆發出了那一直打壓抑製著的狂暴殺意,滿滿地寫著六個字——不成功便成仁。


  並且看起來,這一劍似乎真的很有可能將那巨龍的腦袋給斬落當場。


  ……


  飛珖退了一步。


  在無心之劍那真正至堅至純的劍意麵前,他感覺到了一絲畏懼之意,於是他的腳下往後退了一步。


  巨龍和那狂浪滔天的景象瞬間消失不見,而在飛珖的眼裏,那一顆小小的看起來仿佛石子一樣的無心之劍的碎片,竟如正午的陽光一般炫目輝煌。


  碎片之上的騷動漸漸平息了下來,被單烏反手收了回去。


  “多謝飛珖公子相讓。”單烏拱手,對著飛珖行了一禮。


  “隻是劍意之爭,沒必要同歸於盡。”飛珖眉頭微皺,開口回應道,看起來是因為不想讓單烏受傷而主動退讓了一步,以便在瓔珞的麵前顯得無比得知情識趣。


  但其實隻有飛珖自己知道,在看到單烏那一劍的時候,他心裏的那一絲動搖與軟弱,才是他生出這退避之意的關鍵——不怕死的人,讓他害怕了。


  飛珖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以前見過的那些野性難馴的妖獸,那些妖獸在瀕臨絕境之時,同樣也會狂性大發意圖反噬,表現出一種就算死也要咬下敵人一塊肉的決心,但是這種絕境之中以命相搏的決心與單烏方才那一劍又有不同——單烏那絕境之中的一劍,仍舊飽含著滿滿的求生之意。


  “至堅至純,生之執念麽?果然是來自於艱苦求生的下層人的理解之中的青蓮劍意……”飛珖回想著單烏的劍意,暗自嘲笑著,卻又覺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一些什麽,不好意思開口請教,便隻能將疑問埋在了心底。


  “飛珖公子帶來的壓力太大,我一時之間難以自控,所以展示出來的劍意,其實並不是純粹的青蓮劍意。”單烏笑著說道,他與飛珖之間的修為境界相差太大,沒有必要在這種差距上撐死硬扛。


  “哦?聽你這意思,你所領悟到的青蓮劍意,其實還不止這些?”飛珖眉頭一挑,追問了一句。


  “青蓮劍意並不是用來與人生死相爭的。”單烏回答道。


  “青蓮劍意不與人爭?”飛珖疑惑地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你在耍我?”飛珖終於察覺出了不對勁——單烏言辭曖昧地引導著飛珖,讓飛珖以為單烏是以青蓮劍意與自己相試,但是試過之後,單烏卻又坦白用來相試的並不是青蓮劍意,而隻是他獨自領悟的不知道什麽三流劍意。


  “你難道是想說,我還不配讓你以青蓮劍意相試麽?”飛珖臉色有些青,聲音亦冷厲了起來,“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築基弟子居然如此狂妄……或者說,你其實根本就沒有領悟青蓮劍意?”


  “哼,如果真是後者,少不得得讓你交出那枚碎片了。”飛珖上前了幾步,逼在了單烏的麵前,似乎隨時會出手將單烏拍斃掌下。


  “不敢。”單烏搖了搖頭,“我隻是在說實話,青蓮劍意爭的是天意,是人心,卻偏偏不是所謂的生死勝負。”


  “你似乎頗有感悟的樣子。”飛珖挑眉,緊逼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下,因為他聽得出來,單烏說的正是青蓮劍意的關鍵。


  “此時月色正好,卻不知瓔珞小姐,是否有興趣觀一場劍舞?”單烏微微後退了一些,讓開了飛珖逼迫的範圍,對著瓔珞笑嘻嘻地行了一禮。


  “你還會劍舞?”瓔珞本沉著臉,為單烏沒能在劍意相爭上壓過飛珖而不悅,此時聽到單烏的建議,頓時又眉開眼笑了起來。


  “姑且看看你還有多少滑頭手段。”瓔珞一邊拍手表示歡迎,一邊在心裏默默地嘀咕著。


  “卻不知飛珖公子能否奏上一曲?”單烏向飛珖做出了請的動作。


  “劍舞?他是真的知道青蓮劍意的底細?”飛珖心中默默驚疑,臉上卻不動聲色,隻是默默地回到了花廳之中,重新將那張琴架在了自己的身前。


  單烏靜立在原地,如意金化成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的形狀,斜斜地垂在身側。


  飛珖看著單烏架起的劍勢,冷哼了一聲,抬手在那琴弦之上斜斜一挑。


  仿佛一片珠簾被劍削斷,大大小小的玲瓏珠翠丁零當啷地落在了地上——起勢便是一派散漫傾頹,擺明了是想看單烏出醜。


  單烏斜眼看了飛珖一眼,勾著嘴角微微一笑,劍尖輕點,也不用靈力,隻以凡人的輕功身法,飄然而起,落在了一朵正在綻開的花枝之上。


  一片鮮花的驟然綻放所產生的熱烈之意衝淡了琴聲之中的頹然,而隨著那些花瓣的紛飛起落,那種單純的頹然之中,竟顯出了一絲花開花落無力挽留的悵然。


  ——為什麽花開會落,為什麽紅顏易老,為什麽繁華轉眼即逝,為什麽到了最後,仍是什麽都無法挽留?


  ——請問遠古之時,何來大道流傳?請問天地之初,何來混沌陰陽?請問天地之廣,何處才是邊界?請問日升月落,可是生死輪回……


  飛珖早已坐直了身子,雙手按弦,眉頭微皺,似乎正苦苦地思索著這天地之中的種種大道理——他的思緒已經被單烏劍舞之中的意境帶動,早已忘了先前那些輕蔑逼視以及想要搗亂讓單烏出醜的無聊念頭。


  而瓔珞雖然沒有體悟到這青蓮劍意的博大精深,但仍是雙手捧頰,一動不動地看著單烏的身影。


  因為在瓔珞看來,眼前的這一切,歸根到底不過兩個字——好看。


  ……


  單烏的劍停下的時候,飛珖仍陷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久久不能回神,一直到瓔珞在他的麵前拚命擺手的時候,方才恍然驚醒,竟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冒出了一身冷汗來。


  “這青蓮劍意……果非尋常……”飛珖有些顫抖著抬了手,擦拭著自己額上的汗水——這種出汗的經曆,在他跨過仙凡之界並重新淬煉過肉身之後,已經是幾十年都未曾體會過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起來,你是真的得到了青蓮劍意的認可,方才能夠將其理解到如此地步。”飛珖起身,竟對著單烏行了一禮,“先前是我太過狂妄,輕慢了小兄弟。”


  “飛珖公子似乎對青蓮劍意也是體悟良久了?”單烏問道。


  ——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便是無緣,這也正是青蓮劍意的特征之一。


  “再多的時間,再高明的琴技,也抵不過青蓮劍意的認可。”飛珖長歎了一聲,同時將手中那張琴往單烏的麵前一推,“這張琴當年是那青蓮道人所有……我與青蓮劍意無緣,這張琴便贈送於你了。”


  “哦?”單烏微微一愣,看了那琴一眼,下一刻竟直接就將手按在了那琴麵之上,做出了一種勢不相讓的姿態來。


  “這種大禮我可是不會推辭的,你就算現在後悔想要收回,我也絕對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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