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回 扁舟一葉(下)
“咦?”白甸微微有些心驚,“她那種漂亮得如此招搖的女人,我怎麽會想不起她的模樣?”
白甸稍稍定了定神,再度開始回憶,卻發現自己的記憶裏,似乎隻記得“夢華”是個又美貌又會勾引人的女子,隻記得五官線條色澤無一處不美,但是想要回憶出來,卻又覺得每一個地方似乎都不那麽確定了。
“我隻記得了她的美貌讓人難以抗拒的那種感覺,卻沒有記住成就那容貌的細節。”白甸心裏越回憶越慌,“我一直擔心自己會被她的魅術迷惑,以至於頭腦發昏,所以其實都沒有敢認真去看她的容貌,每次對望都將視線的落點落在了空出……這可真是要了命了……”
而在白甸的麵前,那個女子的容貌亦不斷地變化著,時不時地眼睛大一些小一些,鼻梁翹一些平一些,每一個看起來似乎都是差不多程度的美女,但是每一個都不是那讓白甸不敢直視美豔。
“不,我或許應該換個角度思考。”白甸漸漸冷靜了下來,“畢竟同行的還有其他人,如果我能夠與其他人聯係到一起的話,是不是就可以蹭著一起回憶出黎凰的容貌?”
“這個困境並沒有說一定要回憶出她才能離開啊。”白甸覺得自己似乎是抓住了規則的漏洞,於是下一刻,他的麵前接二連三的出現了三個人,而這三個人就那樣抬頭望著遠處,雙眼放空,似乎眼裏從來就沒有白甸出現過一樣。
……
飛珖同樣也站在了這樣的一艘小船上,“夢華”提示的聲音不過剛剛消失,他的嘴角便勾起了一絲冷笑。
“嗬,這個女人,裝模作樣地以破陣為幌子,控著這小船在同一個地方轉了七圈,顯然是動了不小的手腳。”飛珖輕嗤了一聲,“身為一個陣道高手,一個普通的迷蹤陣也要耗費十八個時辰,說出來也沒人信啊。”
“如今看來,她是借著此地的空間,直接又布置了一處幻陣吧。”飛珖的視線左右回轉著,打量著這幾乎凝滯不動的河水垂柳之類風景,“其他人難道都沒有發現她在動手腳?是被美色所迷,還是因為形勢不明心有顧忌,所以不便跳出來質疑?”
“不過,回憶起其他人的容貌,這又是什麽奇怪的要求?”飛珖的眉毛自從挑起來後就沒有再放下過,“她難道覺得這會是很難的一個挑戰麽?”
“罷了,姑且按照她的指示做上一做,且看她能玩出什麽花樣來。”飛珖想著,閉上了眼睛,而後他的身邊,其餘的四個人幾乎是同時出現——衣袂飄飄立於船頭的黎凰,一臉隨時會為黎凰上刀山下火海的神色的翠山,麵上看著對黎凰殷勤卻不知道在想什麽的郭絕,以及坐在船尾一直扣扣索索攀著船沿似乎害怕從船上被人扔下去的白甸。
——對飛珖來說,回憶起這些人的容貌,根本就不算什麽難事,哪怕是“夢華”,在心存戒備的情況之下,他早已將這個女人的每一根毫毛都仔細研究了一遍,就是為了尋找出她身上的任何可疑之處。
“咦?”飛珖突然發現了一絲不太對勁的地方。
“白甸這個人……是長這副模樣麽?”飛珖睜開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盯著船尾的那個身影。
他這才發現,和一直處在他視線重點之中的“夢華”相比,白甸此人雖然在此前的草原之上依著“夢華”的吩咐露過幾手,但是他的注意力,卻從來沒有放在這個人的身上過。
“回想起來,他一直聲稱自己修為普通,便理所當然地毫不起眼,而他的行動,亦更像是夢華手裏的工具,小心謹慎,看不出什麽自我意識。”飛珖心裏暗暗盤算,而在他的眼中,船尾的那個身影,居然漸漸地就模糊了起來。
……
翠山癡癡地看著自己眼前的“夢華”,以及攔在自己與“夢華”之間的飛珖,一邊想要向那個女子伸出手去,一邊又忍不住對著飛珖咬牙切齒,與他有過並肩戰鬥之誼的郭絕站在他的身旁,捏著朱筆,似乎正遲疑著要不要替他落幾道符文,至於船尾,空無一人。
郭絕亦在小船的中央穩穩地坐著,“夢華”在船頭如仙女一般對著自己頷首微笑,飛珖冷著眼撇著嘴,似乎在說“黎凰這女人不懷好意誰真死心塌地相信她了誰就死路一條”,而翠山則完全是一副對著“夢華”死心塌地的模樣,並用他的全身上下告訴郭絕,為這樣的一個女人去死,是多麽榮幸多麽值得的一件事。
然後,下一刻,船體猛地一震,仿佛撞到了岸邊,左右搖擺了一番之後,重新穩固了下來。
船上諸人猛地抬頭,這才發現周遭的景物居然又一次發生了改變。
自己等人依然在那片小小的綠色葉片上,不過這葉片似乎是漂浮在一個花園之中蓄水養蓮的骨瓷花盆的邊沿,周圍的水清澄通透,一眼便可以看到水底的卵石,以及水中遊來遊去吐著泡泡的體積比眾人所在這葉片還大上一圈的金魚,而抬起頭來,可見那些亭亭玉立的梗子上撐起的圓形葉片,以及葉片之中白中帶粉的巨大的蓮花。
“呃……”眾人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而後就看到黎凰輕輕一跳,躍上了那骨瓷花盆的邊緣,而後再度躍起,輕輕地從那花盆邊緣跳了出去。
“是我們變小了?”郭絕忍不住問了一句,話音未落,就看到那張美豔的女子麵容猛地大了無數倍,就那樣出現在了自己的頭頂上,人麵映著荷花,竟是越發嬌嫩了起來。
“跳出來就正常了。”黎凰開口說了一句,而後向後退開。
幾人麵麵相覷了一番,畢竟誰也沒有見識過這麽奇妙的法陣,隻能依著黎凰的吩咐行事,於是下一刻,幾個人接二連三地跳了出去。
很難說出這是什麽感覺——從這花盆邊緣跳出去的時候,自己還是仿佛小螞蟻一樣的存在,但是腳尖落地的那一刻,卻已是完全回複成了正常人的大小,甚至周圍的花盆,草木,都變得正常了起來,而這個變換之間的過渡,不知道該說是自身的體積發生了改變,還是該認為其實是這個世界自發地調整到了讓自己舒適的大小。
“我們又少了一個人?”黎凰環顧了一圈,故作驚訝地叫喚了一聲。
“咦?”幾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這才發現白甸不知何時居然消失了。
“難道方才,大家都沒有想起來白甸道友的模樣麽?”黎凰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頓時換來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飛珖的瞳孔稍稍收縮了一下。
“難道方才那幻陣裏頭的題目真的是通過那迷蹤陣的關鍵?”飛珖的眉頭微微皺起,“罷了,這種事情沒有答案,或許她就是因為知道了此處隱秘,所以才將計就計地設計了一番……就是不知道場中這些人想不起白甸,是因為真的記不住他的模樣,還是刻意地將他遺忘了。”
……
飛珖其實是刻意地遺忘了白甸的存在的。
一方麵,飛珖覺得白甸似乎會成為黎凰的手中傀儡,在日後給他帶來妨礙,另一方麵,他也是好奇那幻陣之中如果刻意遺忘一個人會有什麽後果,所以在權衡了幾個人的修為立場之後,他選擇了用白甸來試上一試。
卻沒想到,無巧不成書,場中的幾個人,居然真的就沒有一個記起白甸來——這固然與白甸刻意的低調有關,但是多少也與“夢華”的過於耀眼有關。
翠山和郭絕,就是以“夢華”為中心來記憶那些人和事的,以至於那個總像個影子一樣隻有“夢華”吩咐之後才會出現的人物,便也就像個影子一樣,消失在他們的記憶之中了。
於是,在確定白甸居然被眾人集體遺忘了之後,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種有些尷尬的表情。
“那條河其實有個別名,叫做忘川。”黎凰見氣氛幾乎凝滯,輕咳了一聲,再度開口,卻是試圖寬慰諸人,“如果是記憶裏本就不夠深刻的人或事,本就很容易被其吞沒,所以,大家萍水相逢……這種事情或許難以避免。”
“罷了,就如你之前所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誰也不知道消失在那迷蹤陣之後會去往何方,也許他現在正在外頭的海水裏打轉呢。”郭絕幹笑了兩聲,他沒好意思說,其實他現在就算刻意去想,其實都不怎麽能記得起白甸的外貌了。
眾人也隻能順勢尷尬地笑笑,便將白甸消失這件事帶了過去,而後重新將注意力投注到了眾人如今所在的這處花園之中。
方才眾人出現的那骨瓷花盆正放在一個半人高的紅骨木花架上,裏頭是開得婷婷嫋嫋的碗口大小的袖珍蓮花,花架安放在一處敞軒之中,周圍亦是一片經過悉心打理的花圃,麵積不大,卻是處處用心。
一條青石板路穿過花圃,通往了不遠處的一扇半開半掩的月亮小門。
眾人對視了一眼,舉步便往那月亮小門的方向走去。
……
白甸幾乎是癱軟地跪在那小船之上,對著眼前那沒有臉的女子身影連連叩首,心裏頭絕望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