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回 銀河落九天(下)
在夢華女的那些收藏之中,有一副女性鮫人的屍骸,那屍骸之上的很多部分都已經損壞了,但是那一副嗓子卻依舊完好無損。
單烏記得自己曾經聽過的那些鮫人女子的歌聲,於是讓黎凰將那鮫人屍骸的上半身轉移到了自己這邊,並且動手將那整個發聲的部位給切開研究了個徹底。
那些妙齡少女手中捧著的奇怪樂器,便是單烏依照著那鮫人的發聲部位,以一些魚骨配合了各色其他材料,煉製出來的一種法器,最初的目的,其實是為了試試看能否還原出鮫人的歌聲,並且以鮫人那天賦的,幾乎能夠化解一切妖獸身上敵意的歌聲來與這沼澤地裏的黑泥交流一二。
事實證明,黑泥及其衍生出來的蠻物們是根本不會受到鮫人歌聲的影響的,但是沼澤地裏的其他生物,卻會自然而然地在那聲響之中安靜下來,並且會不由自主地生出親近之意。
“這些樂曲之中有一種特別的聲波振動隱藏其中,對其他那些生物似乎恍如天籟,人耳雖然聽不到這些聲音,但是肉身似乎也會隨著這些振動而漸漸放鬆。”單烏分析了許久這鮫人歌聲的玄機,“當然,那真正能夠讓人或妖獸身上的敵意被淡化瓦解的天賦……隻能說與這聲音有關,但並不完全依賴於此。”
“可以借用一下其中效果。”單烏和黎凰達成了如此的共識,於是單烏在煉製了那些法器之後,甚至還回轉了一個到了黎凰那邊。
……
這些妙齡少女是之前在各地的珍薈樓裏養著的舞女,被吃遍天調到這沼澤地中之後,被單烏帶著教導排演了一番,此刻正是第一次在眾人麵前公開露麵。
這些女子舞姿一起,場中諸人的眼就開始發直了,一個個竟都維持著當下的動作,一動不動地盯著那蓮花台上的種種,生怕一個眨眼,就漏過了某些絕美的場麵。
——舞是半吊子的天魔舞。
這些女子沒誰是擁有修煉天魔魅舞的資質的,短時間的訓練也頂多隻能學出個形似,但是好在天魔舞這種東西,本就是千錘百煉的存在——否則的話,當初那頂多隻能算是個畫匠的單烏,也不會靠著那照葫蘆畫瓢的一幅天魔舞,就壓過了寂空和尚的紅顏白骨圖。
所以,隻要能夠控製住身體做出準確的動作並合上了節拍,這些女子的資質就算再一般,一群人互相配合起來,也能展現出一番別樣的風情來。
如此,配合鮫人的歌聲,以及單烏的幻陣加成,輕而易舉地便可抓住這些終日裏隻有沼澤地和灰袍士卒可以看的城主們的心,就算是那些來自於琉京的見多識廣的達官貴人,也因為這些舞蹈之中流露出來的從未見過的新奇感而心神搖曳。
而千鶴同樣也一動不動地看著那蓮花台上呈現出來的舞蹈,一隻手緊緊地抓著單烏的衣袖,甚至連呼吸都有些停滯了。
“這……這比我的那些夢境……都還要像是現實……”千鶴無意識地喃喃著,說出了一句聽起來無比自相矛盾的話語。
單烏的嘴角微微勾起——他能聽懂千鶴的這句話,亦知道這句話便是千鶴對他的這些安排的最大的讚美。
……
千鶴有天人的血脈,雖然不知道這些血脈有什麽特別的優勢,但是這血脈會讓她時不時地看到那些月宮之中的景象。
不知道是真是幻的景象一直在困擾著千鶴,讓她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孤單的存在,沒有人可以了解自己,而自己同樣也不屬於這個世界……
可是她同樣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麽地方可以去,因為天人這種存在,早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但是千鶴沒有想到,自己如今居然真的能夠看到那些困擾著自己的夢境實實在在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甚至,比自己知道的那一些東西還要具體還要明白。
“他果然也是天人。”千鶴的心跳越來越快,“他果然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
……
單烏並不認為所謂的天人有什麽特異之處,但是因為這個世界與他原本所在的那個世界之間隱隱約約的對應關係,讓他覺得天人這種東西,或許也能在原來的世界裏頭找到什麽對應的事物。
比如說,那所謂的天宮,神魔界,天魔舞,升仙道……
單烏的這些安排,幾乎混雜了所有他曾經見過的覺得能和所謂的天人扯上關係的玩意,其中當然也有很多牽強附會的東西。
但是當這些東西通通混雜在一起的時候,在千鶴的觀感之中,那些湊數的部分的存在感會無限削弱,而那些能夠引起她記憶共鳴的東西的存在感卻會被無限放大,放大到光芒四射,以至於徹底掩蓋掉其中七拚八湊的部分。
當然,單烏也並不擔心被千鶴注意到這些拚湊的部分,畢竟所謂的天人之事始終是一樁隱秘,如此大張旗鼓地暴露於人前,不加點別的偽裝的料又怎麽說得過去呢?
而除了通過千鶴的細微反應來確定所謂的天人究竟可以對應什麽樣的存在的同時,單烏亦可參照其他人的表現,在這個世界之中找到更多的可以對應的節點,而這些節點,便將是他開始真正認識這個世界的開端。
這種認識並不是如何結實這些達官貴人如何經營自己的勢力,而是為了追究一些問題的答案,譬如——自己與黎凰分處的這兩個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方式?並行,無關,還是互為表裏?與神魔界又有怎樣的關聯?沼澤地深處有關升仙道的種種遺跡,是不是也曾是這個世界之中的傳說……等等等等。
“不過,這些人當中,似乎的確沒有人知道那沼澤地中的遺跡。”在確定了這一點之後,單烏心裏生出了一股不知道是該欣慰暗喜還是該失望的情緒。
——那些女子在出場之時,以帶著翅膀的精靈模樣回轉的軌跡,其實是一種極為典型的星子運轉途徑,是與升仙道裏那些訊息有關的最為淺顯的部分,亦是那沼澤地中殘破痕跡的分布軌跡,如果是曾經見過那處所在的人,立即便會看出其中玄機。
“也好,那片區域,就作為我自己的秘密吧。”單烏默默地下定了決心。
……
一曲終了,那些舞女的裙裾飛散,人影便也就此消散,一切恍如夢境,隻留下了那高低相和的樂聲餘音嫋嫋,久久不散。
賓客們一個個回過神來,左右環顧了一圈,頓時驚嚇連連。
——就在這些人沉迷於那樂聲以及舞蹈的時候,周圍的雲海之中,不知何時已經默默地圍過來了一些妖獸,這些妖獸雖然沒有方才所見的那條魚那麽巨大,但是其浮出雲海,低垂著頭,似乎正在俯視這些漂浮於虛空之中的修士的姿態,依然帶來了一股沉重的壓迫感,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
雖然這些妖獸臉上的表情似乎都很是平靜安寧,根本就沒有一絲半點的殺意,但是人對於比自己體型龐大的生物,總是會有發自本能的恐懼之意的。
單烏斜眼看向吃遍天,開口問了一句:“你有看上這當中的哪一個麽?”
“哈,我要……”吃遍天正想點出其中某些妖物來給單烏出難題,回頭之時卻看到了千鶴那微微皺起的眉頭,於是一句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兒之後,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剛剛欣賞完那麽美妙的舞樂,便對著這些同樣被樂聲吸引來的生物大開殺戒,用血腥味來破壞這份安寧,實在是太煞風景了——此事不可取,不可取啊!”
吃遍天的改口讓千鶴的眉頭微微舒展了開來,嘴角亦帶起了笑容。
而在這個時候,那些圍在周遭的妖物們似乎也從樂聲的餘韻中回過神來,居然一個個衝著當中這摘星樓的方向微微頷首,似乎是在表達自己的謝意一般,接著才安安靜靜地重新隱沒於雲海之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那些被嚇著了的賓客這才漸漸回過神來,而後高聲讚歎著,說著自己這輩子都沒見識過如此美妙的歌舞,甚至有些後悔自己沒能用留影珠留下方才所見的景象,也好回去之後,向自己的好友們吹噓一二。
“哈哈哈,你們難道以為這就是摘星樓的全部了麽?”吃遍天搓了搓手,覺得自己的風頭似乎被單烏搶了過去,於是打了個響指,對周邊的侍女們吩咐了一句,“繼續。”
千鶴這個時候也意識到了自己現身人前這舉動的失禮之處,正想要回退到那簾幕之中,卻被單烏一把攥住了手。
“簾幕後麵多無趣?還是坐我身邊吧。”單烏提議道。
“哎呀,這……於禮不合……”千鶴小聲地抱怨道,手腕稍稍掙動了一下,卻沒有甩開。
“何必顧忌這麽多規矩呢?”單烏笑了起來,“要知道,你在這兒的身份可不再是千鶴公主了……”
“此話何意?”千鶴疑惑地回過頭來。
單烏看著千鶴,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你可是我這摘星樓的老板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