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回 蘑菇湯(上)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少了一個人,幾乎就在對所有人宣告——方才那條七星鰻就是我的手筆,現在我已經撤退了,你們這些傻瓜繼續慢慢玩吧。
“該死,我竟沒能察覺到那人的異常,就讓他從我眼皮底下消失了。”發現不妥的那個人有些自責地說道。
“還記得那人什麽模樣麽?”黎凰聽到了此處的騷動,立即掠到了近前。
“不怎麽起眼的模樣。”那人回想了片刻之後,將那人的模樣描述了一番。
“他經過偽裝,展現出來的並不是原始的模樣。”隨便一聽,黎凰就已經有了斷言——因為那描述中的人顯然並不是無天道人。
“這……”那發現不妥的人有些尷尬,雖然他完全沒有想明白為何黎凰一聽就知道那人乃是偽裝。
“這是直覺。”黎凰笑著回答道,而後裝模作樣地沉吟了片刻之後,繼續說道,“看起來得從那條七星鰻身上著手了。”
“我對這些妖獸的行為有所了解,不知道能否有幸助夢華管事一臂之力。”周鸞此時也從人群之中擠了出來,湊到了黎凰的身邊。
“……也好。”黎凰遲遲疑疑地點了頭。
……
開了周鸞這一個口子,其他人自然也都能夠找到各自的理由留在了黎凰的附近,就算沒有滯留在那樓船之上,也各自禦使著飛遁的法寶跟在左近,看起來氣勢洶洶地像是要去攻打某些宗門駐地一樣。
三個時辰之後,樓船停靠在了附近的一處坊市之側——這是距離無天道人那洞府最近的一處坊市,如果想要追究的話,不過兩個時辰,黎凰便可帶人直接殺上門了。
黎凰在那坊市之中租借了一些工具,由那周鸞將那七星鰻整個兒肢解了,脊柱,魚眼,甚至那些鱗片都被黎凰拿去用以修補加固那條樓船,特別是那七星鰻用以蓄積雷電的幾顆嵌在肉身之中的骨珠,更是被黎凰請了人,希望能將其煉入了那樓船的幾根桅杆之上,算是給那樓船增加了一些防禦反擊的手段。
周鸞有心在黎凰的麵前表現,自告奮勇地要替黎凰將那七星鰻的記憶給挖出來,黎凰欣然應允。
於是這七星鰻的腦袋就這樣被周鸞硬生生地破開了,那顱骨之中看起來如同豆腐一樣一碰即碎的腦子被周鸞浸入了一個巨大的裝滿了海水的水缸之中,繼而周鸞往那水缸之中加入了好些形形色色的藥粉,於是那七星鰻已經因為失血死亡而幹癟蛻變成灰白色的腦子,居然又開始充斥了淡淡的血色,甚至那些連著這腦子的經絡也都開始一顫一顫地抖動了起來,似乎仍有很強的生命力。
周鸞這手段引起了黎凰的注意,於是她一直緊緊地跟在周鸞的身後虛心求教著,而周鸞又哪裏經得住黎凰的軟磨硬泡,在稍稍的矜持之後,便已經是傾囊相授。
單烏很顯然也對周鸞的這些小技巧充滿了興趣,但是可惜的是,千鶴命人費勁心思烹煮而出的蘑菇湯,亦終於端到了他的麵前。
……
單烏盤膝坐在桌案之前,看著眼前這一碗無比具有千鶴風格的蘑菇湯。
清澈的湯底剛剛沒過這黑底剔紅的漆木小碗的一半,數塊堆疊在一起的四四方方的蘑菇塊聚集在這小碗的中央,看著像是微微探頭冒出水麵的冰山,並且那冰山的頂端還堆放著一團紅珊瑚一樣的魚子——黑白紅三色清晰分明,互不幹涉,卻又和諧存在。
——單烏在同意嚐試那蘑菇引導而出的幻覺之後,千鶴便吩咐了她帶過來的那個廚子入了廚房,炮製了足有數十個時辰之後,方才得到了這清清白白的一碗湯。
單烏的手直到搭在了碗沿,方才感受到了這湯中的熱氣。
“你在笑什麽?”千鶴一直在觀察著單烏的反應,自然注意到了他嘴角勾起的那絲笑意。
“覺得有幸能夠品嚐到你特地為我準備的羹湯,實在是很值得開心的事情。”單烏回答。
“哼,我才不信呢。”千鶴撒嬌地回應。
“好吧,隻是對比了你和吃遍天處理這蘑菇的手法,覺得有趣而已。”單烏隻得老實承認,同時用手邊的勺子在那湯水之中輕輕一攪。
那四四方方的蘑菇塊在這外力的作用下瞬間散碎成了彌漫在湯水之中細如發絲的存在,那看起來澄澈的湯水也因此變成了乳白色,並有些粘稠了起來,那一團魚子亦分散其中,如同白雪地上星星點點的小紅花。
湯水入口,那蘑菇本身具備的那幾乎直衝腦門的鮮味明顯被壓製了不少,或者說被賦予了更多複雜的回味,一切都變得有些風輕雲淡。
但是很顯然,這蘑菇致幻之效,在這一碗湯中被發揮到了極致,單烏不過喝了兩口,便仿佛在烈酒之中泡了一年一樣,眼前依稀出現了一團團有些刺眼的光斑,意識有些不聽使喚,端著那漆木小碗的手也開始顫抖了起來。
逐漸深入的朦朧之中,單烏依稀隻看到了千鶴靠在了自己的身旁,並接過了他手裏那還剩了差不多一半的蘑菇湯,一飲而盡。
“她想要做什麽?”單烏察覺到了一絲不妥,後退著想要閃避,卻抵不過千鶴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兩個人一起往側旁倒了下去,單烏勉強伸手撐了一下地麵,才沒讓千鶴的腦袋直接撞到地麵。
“事情不太對。”單烏剩餘的意識如此對他說道,“這與之前那完全喪失意識後生出的幻覺完全不同,或者說……更接近於極樂散那誘導之力?”
而想到了“極樂散”三個字,單烏隻覺得自己心裏打了個突,腦子裏似乎也清醒了一些:“醒過來的時候一定要向千鶴問清楚配方,這效果比我和黎凰試出來的要強大太多了。”
而在這個時候,千鶴的一隻手輕輕地勾上了單烏的脖子,繼而以此為借力點,將她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上來。
“其實讓我父皇鬆口,答應你的提親,還有更簡單的方法。”千鶴的麵頰緋紅,雙眼裏帶著霧氣,仿佛醉意朦朧,湊在了單烏的唇邊,近得是呼吸可聞的距離,說話的氣流撲在了單烏的麵頰上,如小蟲子爬過一樣,微微地瘙癢。
“如果我有了你的孩子,一切事情都會變得輕而易舉了。”千鶴繼續說道,然後垂了頭,將腦袋埋在了單烏的頸窩,支楞著的發飾看起來竟仿佛逼在了單烏脖頸邊上的利器,同時千鶴身上的靈力也有些失控,於是單烏一時之間竟不敢輕舉妄動。
單烏在這個時候清醒了不少——一部分是因為逼在了脖子邊上的那些鋒銳之意,另一部分是因為他本就熟悉極樂散的效果,就算這一碗蘑菇湯的效果翻了倍,他在意識到之後,勉強也能控製住自己的心緒。
除此之外,被千鶴提及了的提親之事,似乎也莫名其妙地觸動了他心底的那根弦,讓他就突然警醒了起來。
“哪有那麽容易?”單烏沉默半晌,抬起手來想要將千鶴那一頭的凶器給撥到一邊,同時順口說了這麽一句。
——千鶴那天真的自以為是更是讓他莫名地就想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之中,那個被抹去了一部分記憶的瓔珞。
於是單烏又補充了一句:“那些能夠決定你的人生的人,隻要願意,隨時可以讓一切都從未發生過。”
單烏的話似乎完全沒有被千鶴聽進去。
千鶴似乎是察覺到了有人在撥弄她頭上的那些飾物,有些不滿地咕噥了兩聲,抬起了另一隻手,壓在了單烏的肩膀上,想要撐起自己的上半身。
千鶴壓在單烏肩膀上的那強大的靈壓竟硬生生地將想要起身的單烏給壓在了地上,讓他的腦袋撞上了地板,“咚”地響了一聲。
而單烏的手亦從千鶴的腦袋邊垂下——千鶴的頭發上的那些繁複的尖銳的飾物應手而落,滿頭的青絲垂落下來,幾乎將她和單烏都一股腦兒地覆蓋了起來。
發絲掩映之下,千鶴就這樣低著頭看著單烏,居然癡癡地笑了起來。
“我知道不容易。”千鶴喃喃地說道,“可是我總有預感,再等下去,我就等不到你了……”
“我以自己身上那一半的天人血統而自傲,可遇到你之後我知道了,我這一半的天人血統畢竟隻是一半,我是注定隻能留在這個世界中的,而你……卻隨時可以拋下一切遠去,你甚至會幹脆地離開這個世界,到我再也無法追上你的地方去。”
“從小到大困擾著我的那些幻覺,不過隻是那月亮之上的荒蕪之景……哈,不過那樣一片慘淡的風景,便可成為我心底一切驕傲的倚仗,但是你……被吃遍天提醒過之後我才發現,你眼中所見的,心中念想著的,竟是那麽大的一片無垠星空。”
“摘星樓,摘星樓,我還曾經自作多情地覺得你是為了摘我這顆星子才起的這名兒呢?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漫天的星辰於你來說都不過指尖聚散的一團流沙,我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就像我現在這樣抓住你,又能抓住你多久呢?”千鶴的手搭在單烏的肩膀上,力量漸漸就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