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三回 荒野稱王(上)
但是黎凰還是在自己的手心之中捧起了一個小小的水晶球包裹的幻象,裏頭有房屋有街道有來來往往的人群,除此之外,還有匠人在打造家具,有女子在織布裁衣,有貓貓狗狗成群結隊在街頭巷尾打鬧,甚至房前屋後,亦有草木生發。
“如何?理解我所說的生死了嗎?”黎凰在那小骷髏的眼前展示著這個世界方方麵麵的場景。
“這個世界看起來好有趣。”小骷髏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水晶球,直到那劍士骷髏壓製住了通身的火焰,大步上前,一把將那個水晶球給捏了個粉碎。
隨著那水晶球的破碎,小骷髏隻覺得眼前的光彩突然之間黯淡了下來,而當她的視線再度落到周圍那茫茫荒野,以及那些堆疊的白骨上之後,強大的反差讓她越發深刻地理解了什麽叫做生死之間的差異。
“我想要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活人。”這是那小骷髏心裏閃過的想法,然後她身上那些血肉虛影之中,那顆小心髒試探性地跳動了一下,而後推動著那些血管裏仿佛擺設一樣的血液開始流轉。
周圍環境太安靜,於是大家都察覺到了來自於那小骷髏身上的“咚咚”聲。
黎凰正準備向那劍士骷髏發問,問他對那水晶球中的世界有什麽看法,好以此推斷出在吸取那大量的鬼火之後所成就的劍士骷髏是不是又有了什麽超出自己預料的改變,此時聽到了那小骷髏身上傳來的心跳聲,立即轉過了視線,隨即便露出了欣喜之意。
——黎凰知道,自己在這小骷髏身上埋下的種子,在這個時候,終於是生下了根了。
那劍士骷髏眼眶之中的光滿閃爍著,突然就蹲下身來,伸出了手,往那小骷髏的心髒處撫摸而去。
小骷髏的血肉都是虛影,於是劍士骷髏的手毫無障礙地穿進了小骷髏的胸腔之中,進而直接透過了那顆跳動得還有些生澀的心髒。
劍士骷髏的手上其實根本不會有任何感覺,但是他還是被驚到一樣猛地收回了手,冷靜了片刻之後,再度出手,手掌仿佛虛虛地托了一顆價值連城的寶石一樣,將那顆心髒給捧在了自己手心,手指也開始循著這心髒的跳動而微微彈動。
小骷髏顯然很高興劍士骷髏會注意到自己改變,一直歪著頭緊緊地盯著那劍士骷髏的麵龐,同時伸出了兩手,輕輕握住了那劍士骷髏的手腕,似乎希望他這樣的舉動持續得更久一些。
……
“利用魅惑之術引發而出的意識共鳴,來傳遞某些具體的訊息麽?”單烏整理著黎凰那一頭分享而來的心得體會,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一堆之前被凍住了的念頭們稀裏嘩啦地從碎裂的冰層裏掉了出來,讓他迫切地就想隨便抓一個什麽來實驗一番了。
“其實我最近一直在想怎麽改變那信力契約,讓其成為神識傳訊的手段……”單烏向黎凰解釋了一句自己之前的念頭,隨即又因為源源不斷生出的新念頭而高興了起來,“是啊,我自己太過習以為常,以至於我都忘記我與大多數人的神識感知不太一樣了……”
“我的神識可以等同於我的眼,我的耳朵,甚至我的觸覺,為何就不能成為我的嘴巴?”單烏看起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你是有什麽別的想法了麽?”黎凰問道。
“你知道人是怎麽聽到別人說話的嗎?”單烏反問。
“你之前說過的,聲音是一種傳遞於空中的震動,從人的咽喉,到另一個人的耳……”黎凰分析著,微微一愣,“哈,這意識共鳴,不也正是這樣的手段麽?”
“你說話的時候,需要將聲音直接傳遞到對方的識海之中嗎?”單烏繼續以此為例分析著,“其實並不用——當聲音傳遞到人的耳朵的時候,人們的自我意識便會自主地接收過這些訊號,並拋去那些載體,將其分析成自己能夠理解的意識……”
“我們的眼睛在看到一幅畫的時候也會如此,那些畫中蘊藏的意念在肉身的阻隔下,根本不可能直接侵入我們的識海,但是我們可以拋去圖畫這麽一個承載的手段,將其中的意識主動地迎入自己的識海之中,並再做分析……”
“接收他人甚至世界的意識,並將其轉換成自我的意識——這或許就是我們這具肉身最有價值的作用之一?同時,不管如何戒備防範,主動接受外來的訊息這種事,到底都還是識海的本能?”
黎凰亦在此時領悟到了關鍵所在:“所以這意識共鳴,其實隻需在初時引動起對方的感知即可,而後他們便會自主自願地將那些意識波動迎入自己的識海之中?”
“話說回來,不管是牽情絲,還是那信力契約,似乎都是一種主動將他人的意識迎入自己識海的手段?”單烏如果不是顧忌著自己身處的所在,他幾乎就要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意味著,我可以通過這樣的渠道,主動地潛入那兩位的識海深處啊,而不僅僅隻是被動地等著她們的窺視,靠著手裏的那點籌碼,圖謀著所謂的潛移默化……”
黎凰亦在此時想通了一點:“難怪這兒的這些骷髏們沒有任何感知的器官,卻依然能夠‘看到’,‘聽到’,‘聞到’,‘觸摸到’……原來他們其實並不需要有那些分門別類的感知方法——他們感受這個世界的方法,就和你那將種種感知融為一體的,沒有什麽自我保護之能的識海一樣。”
“看起來正是如此。”單烏應道,“所以他們能夠理解你在說些什麽,卻無法靠著自己的身體將意識轉化成語言——隻有其中神識強大的存在才領悟出了神識共振的方法,其他人,或許隻能靠著比劃動作,或者靠著那在自己身上鑽出洞來的骨笛的聲音來表達自己了吧。”
“感覺我似乎看到了這個世界上第一批從懵懂之中成長出來的人。”黎凰感歎著,“而他們在還處於摸索互相交流的方法的時候,便已經學會了如何控製他人,以及習慣於被控製。”
……
黎凰帶著那已經有了心跳的小骷髏,與那劍士骷髏繼續在這荒野上前行。
不出意外的,他們很快便接連遇到了其他的白骨城池——城池的規模更大,城主的實力看起來也更加地了不得。
在知道了黎凰這一人兩骷髏的事跡之後,那些城池之中的主人卻並不覺得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失敗者,於是他們或者主動上前挑釁,或者在刻意挽留不成之後惱羞成怒想要強行鎮壓那劍士骷髏,然而結果卻總是不如他們所願,一律都是城破人亡,一地狼藉。
但是,與最初那個白骨城中的骷髏在失去城主得到自由之後便四散逃走不同,這後來的一些城池在崩毀之後,那些脫身而出的骷髏沒有選擇離開,反而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了那劍士骷髏的身後,似乎是將那劍士骷髏當做了新的領袖新的城主,甚至百般懇求著一個讓自己能夠跟隨並且伺候那劍士骷髏的機會。
那些骷髏眼眶裏跳動著的火焰讓黎凰看到了一個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故事。
據那些骷髏們陳述,在這些不同的白骨城的城主之間,每一個都會希望自己能夠變得更強大,希望自己的城堡能夠變得更威風,所以經常會有想要擴張地盤互相吞並的戰事發生,在那種雙方對戰的混亂場麵下,在雙方城主互相搶奪對那些骷髏臣民的控製權的時候,經常會有大家一起失控的情形發生——這個時候,總是會有很多骷髏突然醒悟,並開始嚐試著逃出這被控製的命運。
但是很快,這些逃走的骷髏就會意識到自己的天真——孤身一人的自己,幾乎是完全沒有辦法在這片荒野上繼續存在下去的,因為這個時候,他們所需要麵對的對手,幾乎全是來自於其他城主的成群結隊的白骨大軍。
在這樣的情況下,擺在這些骷髏麵前的路就隻剩下了兩條——或者寧死不屈,被人掐滅顱骨內的火焰,然後將一身骨頭收攏過去成為壯大自身的材料;或者識相一些低下頭,早早投降,沒準還不至於成為最墊底的那塊磚。
當然,也有一些逃走的骷髏聯合在了一起,意圖改變自身那無能為力的局麵,但是,這樣的群體存在的時間一久,內部依然會自然而然地生出分化,再度出現一個高高在上的城主,而其他人,依然逃脫不了成為墊腳石的宿命——除了荒野之上又矗立起了一座新的城池之外,什麽都沒有被改變。
如此一來,幾次三番,就算是最有主意最想要擺脫這種局麵的骷髏,也不得不選擇了乖乖認命,隻希望自己的主人足夠強大,在與別的骷髏城主爭奪地位之時能百戰百勝,好讓自己這磚瓦一樣的生命能夠持續得更長久一些。
於是,在麵對那劍士骷髏和黎凰這一對在這個世界中幾乎無敵的組合的時候,這一群骷髏自願地選擇了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