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回 循循善誘(下)
“你不如將此事完全交給我。”黎凰繼續循循善誘。
“欲望的滿足,隻有在跳出自己的掌控,並且具有一些意料之外的驚喜的時候,才能夠真正達到完美的。”黎凰說著讓豔骨完全無法反駁的理由。
這種事情,就好比別人鍋裏的飯更香一些,別人摘走的桃子更甜一些,或者別人家裏的娘子更美貌一些——人總是會貪心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的,而真正意義上的心滿意足,也就發生在剛剛到手的那個刹那。
所以,反過來說,不管是什麽東西,如果這東西是從自己手裏毫無意外地被創造出來的話,那便隻會讓人覺得乏味,無趣,枯燥,好像自己隻是一個隻會做苦工的大老粗,根本沒有資格去享受這世間存在著的美妙風景。
對現在豔骨和吃遍天而言,這個沒有單烏的世界就是一個沒有意外存在的世界,所有東西的味道都是固定的一成不變的,烹飪的方法也很難再推陳出新——而吃遍天如今所鑽研的那將食物無限拆分的手段,在給他帶來最後一線希望的同時,也同樣讓他覺得這個現實的世界實在是讓人頗有些生無可戀。
“或許的確應該放手讓她試試?”豔骨心中暗道,而她事實上已經被黎凰說服了,於是在稍稍的遲疑之後,她抬起頭,再次開了口,“你並沒有見過那個小子,又是從哪裏領悟到這些的呢?”
黎凰沒說話,隻是以視線投注在了那迦黑月的身上,嘴角的笑意微微帶著一絲曖昧。
豔骨回頭打量了那迦黑月一眼,看到了那小蘑菇的臉上微微泛起的紅暈,嗬嗬地笑了起來,語帶嘲諷:“是啊,我們是吞吃了他的血肉,可他與你,卻是真正靈肉合一的交情啊,難怪難怪……隻怕你也是想著能回顧一番那等過往吧?”
那迦黑月的臉色有青有白,想要發怒卻不敢,憋得也是著實辛苦。
好在豔骨也隻是糾纏了這麽最後一下,下一刻,豔骨便已經轉向黎凰,一本正經地拜托了起來:“豔骨感念師祖關照之情,從今往後,必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嗬嗬,這保證要是真有用就好了。”黎凰,同樣也是單烏,心中暗暗地嘀咕了一句。
“不過豔骨居然這麽好騙,還真是讓人料想不到。”
“是因為當初我受限於牽情絲,一切念頭都有可能為她所察覺,躲躲藏藏成了習慣,所以才覺得這女人難以應付?還是因為她為食瘋狂了這麽長的時間,終於餓壞了腦子,已經開始喪失思考能力了?”
“好吧,不管怎麽樣,將豔骨和吃遍天這兩人喂養成看門狗這件大事,總算是邁出去了第一步,接下來……嘿嘿,等她什麽時候再瘋癲一些,我便可以稍稍地,局部地,調換一下我這兩邊的肉身。”
“那些沉迷於極樂散之中的人在嗅到久違的極樂散氣味之後會怎麽樣,這曾經沉迷於我的血肉的豔骨和吃遍天便會怎麽樣。”
“哈,那種情況下,如果我隻是轉換了一根小腳趾的話……會不會我讓他們舔我的腳,他們也會高呼萬歲地跪倒我的腳下?”
“嘿嘿嘿,那場麵隻要想想就很美妙,若能實現,也算是小小地出了一口鳥氣。”
“當然,這些事情還是要好好規劃,否則的話,把兩頭的世界都一並搭進去……偷雞不成蝕把米,可就大大不妙了。”
……
魔神瑟縮在黑暗之中,良久,方才戰戰兢兢地恢複成了原來的大小。
“難道那小子真的召喚到佛祖降臨了?”火苗的邊緣依然有些細微的顫抖,不斷有細碎的火星脫落,往周遭的黑暗之中跳去,轉眼熄滅。
“不,仔細想來,似乎仍有細微的差別……”魔神漸漸冷靜了下來,“如果真是佛祖的話,現在的我,多半已經被直接鎮壓了,又哪裏還能想東想西?”
“是啊,雖然看起來架勢差不多,但是真正的實力,還是天差地別。”
“難道又是單烏那個小子的本事?難道他竟連佛祖的路都敢走?哈哈哈哈,要是真的話那他可是自己找死啊——那自稱與天地同壽的老和尚怎麽可能允許這個世界上出現第二個如他一般的存在?”
“那老和尚……”魔神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情緒突然從狂笑跌墮到冰點。
“未來的某一天,那老和尚會將單烏那小子……也發配到我如今所在的這個世界之中嗎?”
“所以,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對他好一點?”魔神咕咕噥噥地自言自語。
“或者,是該盡快讓他前來陪我?”
……
然而那魔神就算在此時生出了一絲留手之意,他的分身在臨走前撂下的那句話到底還是傳開了。
不過,那句話的影響暫時還沒有表現,畢竟佛子的生死本就不是那些普通修士們能夠插手的事情,而忽略這句話的理由目前看來也是無比的理直氣壯。
“那是魔神挑撥離間之語,就是希望我們窩裏反,甚至自毀城池呢。”
“是啊,佛子與那魔神之間的幾次遭遇,都是佛子占據了上風,特別是第二回,在那魔神附身他人的時候——那種大家都束手無措的情境下,也是佛子想辦法將那人從魔神手裏拯救出來的……可以說,如果沒有佛子,們在那魔神麵前根本就沒有什麽反抗之力啊。”
“一個人跟你說,放下你手裏那件凶殘的法寶,我就可以大發慈悲不殺你——難道真的會有傻子選擇放下武器麽?”
“開什麽玩笑呢,誰都不傻好吧?”
“哈哈哈哈,是啊是啊,在那種情況下怎樣也要奮力一搏啊,好歹身為一個修道之人,要是這點心氣都沒有的話,還修什麽道求什麽長生,隨便找個小島去打漁曬網過完這人生幾十年吧。”
“其實換句話說,要是沒有魔劫,我們的日子過得……和打漁曬網也沒有什麽太大差別。”
“悄悄告訴你們,當初那位佛子與魔神對峙的時候我可是在場的呢,不得不說,佛子就是佛子,在他的麵前,那魔神就是個畏首畏尾扣扣索索的猥瑣小人,甚至連臉麵都不敢露,一上來就挾持了某個人作為人質,這才敢與佛子說話的呢……“
……
“這些人會著意地提及這句話,其實也意味著這句話的因已經種下了,就在等什麽時候開花結果了。”單烏沒理會那些聽起來仿佛又理智又冷靜又對佛子推崇備至的言論,對王懷炅如此說道,輕易地就打擊掉了王懷炅心中那些暗自的僥幸。
“你的意思是,最好所有人都忘記這句話?”王懷炅眉頭微皺,“那麽,我們其實是不是應該在那當場就控製住局麵,將那群散修們的記憶全都抹去呢?”
“那更糟糕。”單烏回答,“如果我們抹去了他們的記憶,就等於是給那魔神留下了後門,日後稍有蠱惑,便有可能令他們重新記起此事,然後他們就會思考為何我們要抹去他們的記憶——不管什麽緣由,人隻要開始思考,對這事情的猜想……就會無可抑製地往著驚天大陰謀的方向而去。”
“比如?”王懷炅有些好奇單烏的用詞——那驚天大陰謀聽起來似乎頗為有趣的樣子。
“比如他們會認為我們是心虛所以才抹去他們的記憶,會聯係起各家宗門的傷亡數字,然後就會覺得我們這些大宗門號召大家鎮壓魔劫是為了兵不血刃地將他們那群散修們坑一個死不瞑目,甚至還會覺得這其實是諸家宗門首腦串通魔神而布下的一個大局……他們甚至會覺得那魔神才是正義,畢竟他不過隻是想要我一個人的命而已,而你們這些大宗門為了保下我一個人,居然舍得讓他們那麽多人去送死……”單烏隨口說著。
王懷炅的臉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來:“這種猜測……是正常人能夠想出來的麽?未免太過天馬行空,不合條理了吧。”
“別說得好像每個人的腦子裏都隻有合情合理的念頭一樣。”單烏嗤笑道,“要是大家都能一直那麽清醒理智,這世上也就不會有那麽多紛爭了。”
“打個比方的話,你覺得那些身懷魔氣的凡人們,居住在凡人堆裏的時候,真的就那麽危機四伏,必須要遠遠驅逐甚至斬盡殺絕嗎?”單烏見王懷炅依然不解,索性直接拿現成的事例來解釋。
“咦?”王懷炅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單烏所言之事的因果,於是他臉上的表情頓時就精彩了起來。
“這種事情……”王懷炅抽了抽嘴角,一時之間竟沒找到合適的詞語來表達,“報應”兩個字卡在唇邊,卻不怎麽想要說出來。
“被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呢。”單烏輕笑著自己將話說了出來。
王懷炅默然,良久,方才用一種心懷僥幸的語氣問道:“凡人與修士之間……會有什麽本質上的差別麽?”
“我不覺得會有。”單烏搖了搖頭,回答得幹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