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回 已知未知(下)
寂空繼續在研究那玉簡之中的種種訊息的時候,單烏來到了幻陣之中,見到了那個仍在與一群幻象們玩得開心的晁江。
晁江察覺到了有人到來,原本有些欣喜,回頭一看發現又是個不認識的和尚,表情瞬間垮了下來。
“我說,你又是來要我好好念經立地成佛的嗎?”晁江撇了撇嘴問道,“如果是的話,那還是死心為好。”
“並不是。”單烏搖了搖頭,走到了晁江的對麵,那正賭得雙眼赤紅的村民在看到單烏的時候突然有些羞慚之色,立即扒拉過了桌上的籌碼,低著頭讓到一邊,給單烏讓出了一個位置來。
單烏就這樣在晁江的對麵坐下,撥弄了一下眼前那骰盅,勾起了嘴角:“玩一把?”
“不幹。”晁江搖頭,“你這種修士,有太多的本事可以出老千了,玩起來輸贏早已注定,又有什麽玩頭?”
“我不用任何修真之人的本事,而且你可以讓個凡人來搖骰子。”單烏許諾道,如此換來晁江的勉強點頭。
“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就隨便賭一下大小吧。”晁江伸手,隨便就往一旁拍了一個“大”。
單烏隨意地掏了一枚靈石,放在了另外一邊,而後示意那搖骰子的人可以開始。
晁江起初還死死盯著單烏,但是後來在發現單烏其實並沒有真的特別在意這輸贏的時候,到底還是忍不住嗤笑了一聲:“你的確是沒有動手出千,因為你根本就沒有要動手的理由,但是,既然你根本不在意輸贏,這賭局,又有什麽趣味在呢?”
“和你們這些前輩們在一起,果然總是身上不舒服。”晁江一抬手,按在了那正準備被搖起的骰盅之上,同時以眼神示意那一旁的凡人退下,擺明了已經不想再和對勝負毫無執念對遊戲毫無激情的單烏再玩下去了。
而就在晁江收回骰盅的時候,他本能地想要掀開那骰盅看一眼結果,卻沒想盅蓋還沒掀開,單烏就一道封禁落了上去,不但令那骰盅完全無法被打開,甚至連晁江的神識都無法滲透進去了。
“咦?”晁江一愣,晃了晃那骰盅,聽得裏麵骰子撞得啪啪作響似乎毫無異樣,心下瞬時了然,於是抬起頭來看向了單烏,頂著一張苦瓜臉,以一種滿是無可奈何的模樣等著眼前這和尚的進一步解釋,“我有預感,你就要開始對我講道了,而且我還不能選擇不聽。”
“你的預感沒出錯。”單烏笑了起來,覺得這晁江也的確是個妙人,於是順口安慰了一句,“放心,我不是要讓你念經,我隻是想問你幾個問題而已。”
“你問吧,我聽著呢。”晁江將那骰盅往兩人中間的桌麵上一放,而後整個人往後一靠,雙手抱胸,做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來。
“我先問你,你現在覺得這骰盅裏頭展示出來的點數,是大還是小呢?”
“咦?”晁江微微一愣,“你這會兒還要賭大小?”
“並不是,我隻是問你這個問題而已。”單烏似乎很是堅持。
“搞不懂你們這群和尚,一個個神神叨叨的就喜歡打機鋒。”晁江撇了撇嘴,隨即挑了一下眉毛,“這回我還是猜大,怎麽,是不是該打開來看一眼了?”
“那我也繼續猜小吧。”單烏回答,卻並沒有動手去撤除那骰盅上的封印,“所以現在,這裏頭的點數,有可能是大,也有可能是小,對不對?”
“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晁江的腳已經在桌子下麵開始抖了,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你有沒有想過,現在這個骰盅內部的狀態,其實是一種大小共存的狀態?而我一旦打開了這骰盅,這大或者小,就會固定在某一個切實的數字上了?”單烏沒有去開骰盅,反而繼續提問道。
這問題似乎有些意思,晁江抖著的腳也停了下來,一隻手摸著下巴,同時不斷著翻著白眼似乎在盤算著什麽。
“未知有無數可能,而落到我們可見之處的已知,卻隻會展示出一個答案。”單烏繼續解釋著自己的想法,“那麽我們該怎麽理解這種未知呢?又該怎麽尋找其他的答案呢?”
“親自進入骰盅裏?”晁江反問了這麽一句,然後又覺得自己這話接得有點傻,於是嗬嗬地幹笑了兩聲。
“或許骰盅裏的那些答案們也在爭先恐後地想要往外衝呢。”單烏繼續說道,好像在他的眼裏,這骰盅裏的骰子已經不是一個個小小的木塊,而是某種蘊含了天地至理的神奇法寶。
單烏的態度顯然也影響到了晁江,於是晁江也稍稍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開始盯住了那個骰盅。
半晌,晁江突然抬眼,看著單烏反問了一句:“這佛魔島,是不是就是你安排下來的骰盅,而我們這些人就是被塞進來的骰子?”
“哈,你看出來了啊。”單烏啞然失笑,“我好像還沒自我介紹,也沒告訴你這佛魔島的幻陣是我的手筆呢。”
“就是因為你這骰子骰盅的說法,我這才想起來當初在佛魔島外頭的時候我那種心情……那種往前一步不知道是生還是死的心情。”晁江見單烏承認,便也開始坦白了自己方才腦子裏轉過的想法,“當時我想著的,就是不管這裏麵有什麽,總歸是進來看上一眼才能知道答案啊……”
“如此,如果這佛魔島就是一個被封閉著的骰盅,對我們這些魔人來說,想知道的答案是生死,而對外頭那些正氣凜然的修士們來說……他們想要知道的答案,就是‘佛’和‘魔’了。”晁江衝著單烏眨了一下眼睛,壓低了聲音,“所以,這就是傳說中的佛魔一線間?”
“完全可以這樣理解。”單烏點了點頭。
“那麽設下這個骰盅的你,所想要知道的,根本就不是佛魔相爭會有一個什麽結果——你隻是想要知道在答案未曾揭曉的時候,這骰盅內部會是一個什麽樣的模樣而已,是不是仍會有什麽冥冥之中的事情,來主導著一切的結局?”晁江的領悟能力比單烏想象得要好得多,他的這一番猜測,竟是讓單烏也不由自主地挑起了眉毛,並露出了讚許之意。
“不過,這種骰盅的假設,似乎仍有問題……”晁江的眉頭糾結了起來,“你設下一切細節想要隔絕天意的時候,誰知道你的這些設想,就不是由天意而來的?”
“我沒想到你居然能領悟到這一點,在我見過的人裏,你的悟性足以算是拔尖的了。”單烏點著頭,認可了晁江的分析,並發出了由衷的讚賞——晁江提及的那天意人心的悖論,正是單烏一直以來的糾結。
“不過,這能算是我的運氣嗎?還是因為我攙和進來了,所以這所謂的佛魔之爭,才會由寂空這一個個體,轉變成了寂空和晁江這樣兩個對立統一的存在?”單烏的心底亦有些茫然——這種事情,想得越多,越沒有答案。
不過在單烏的識海之中,寂空和晁江這麽兩個人,已經被單烏投影出了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小人來,安放在了那無盡城池的一個角落庭院之中。
而晁江在聽到了單烏讚許之後,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嗬嗬,如果不是被關在這兒,我也不會有那個閑心想那麽多。”
“雖然每天這樣吃吃喝喝順便賭兩把的小日子也的確有些意思,但是,到底還是有些無趣啊。”晁江身體微微前傾,對著單烏做出了一副祈求的姿勢來,“既然這層屏障是大師您設下的,那麽大師您一定也有辦法將這屏障打開一個小門,將我放出去吧?”
單烏但笑不語,隻是袖著手,一副完全不為所動的模樣。
“你……唉……”晁江有些頹然地低下了頭,但是片刻之後,眼珠子便已經滴溜溜地轉了起來,“嗬嗬,是啊,如果這是個骰盅的話,那麽這個世界裏應該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有規矩的才對。”
“如果這是個沒有規矩的世界……那麽那所謂的隻有吃齋念佛當和尚才能置身於真實空間的規矩便應當也是不存在的,對吧?”晁江一邊說,一邊仔細地打量著單烏的眉眼表情,想要發現些蛛絲馬跡來。
單烏紋絲不動,晁江卻越發覺得自己大概是猜得有些譜了,於是他的表情越發眉飛色舞了起來:“所以,其實我所在的這處空間,也是很有可能成為所謂的真實……是吧?”
“我懂了,難怪我說這村裏的人怎麽能那麽鮮活那麽自然,一個個喜怒哀樂哭喊打鬧都好像是真的活人一樣,遇到突發意外的時候也沒有一個卡殼掉鏈子的……我還在想這幻陣可真了不得啊居然能把人的心態行為弄得如此逼真……”晁江拍著大腿感歎道。
“真亦假來假亦真,假做真時真還假……這傳說中幻陣的至高境界,我這輩子竟是有緣得見,實是三生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