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五回 虛張聲勢(下)
“你是想說,仙界已死之事?”黎凰愣了一下,隨即想到了之前單烏從蓬萊宗主那兒知道的事情。
“嗯。”單烏點了點頭,開始繼續點評起吃遍天來,“你看他現在,在知道了可以重新找到我這食材的時候,雖然很是激動,但顯然完全沒有像豔骨那樣陷入癡狂的境地,甚至都沒有好好享受那水中滋味,便已經從那半死不活的狀態中掙脫出來,出手將你這肉身圈走,同時還有耐心逼問你種種細節,在知道你認識我的時候也能夠靜下心來聽我的解釋,如今這哀求也哀求得極有分寸,甚至完全沒有提及血肉供給之事……對比一下豔骨,他簡直理智得簡直好像完全不在乎我那肉身一樣。”
“確實如此。”黎凰點了點頭,“這其中固然有他本性的影響,但是某種程度上而言,更是因為他心中的輕重排序——食物固然重要,但是還是沒有辦法擾亂他的理智。”
“這吃遍天可真是名不副實啊。”黎凰在仔細對比了兩者之後,嘖嘖地感歎道,“該不會是因為我誘使他分析食物之後,將他心中的那絲理智無限放大了吧?”
“那不至於。”單烏搖了搖頭,“當一個廚子,要是完全不知道什麽和什麽混合起來會是什麽滋味,那也太過失敗了——而他目前看來,是這眾多饕客中唯一一個真正自己動手烹飪的。”
黎凰想了想吃遍天在珍薈樓裏試菜時候的表情,讚同地點了點頭,認可了吃遍天在對待食物之時的挑剔和理智與生俱來,但是仍有些疑惑:“或者說,是因為你那血肉經過了我那一道轉手之後,又被極樂散蓋住了本味,所以對他的誘惑力減弱了呢?”
“我沒覺得我那血肉有什麽特別特殊的味道,若說重點,應該還是對他們意識的影響比較大。”單烏搖了搖頭說道,“他的理智存在的根基,就是因為他並沒有像豔骨那樣將我的血肉視作人生唯一的樂趣——這一點,其實沒有什麽好分析的。”
“但是他對我的血肉又充滿了莫名的執念……”單烏下著斷言,“我覺得,他其實是需要靠著這份執念,才能夠長長久久地留在這個世界上,而不至於就此得道飛升——得道飛升的盡頭,必然是他不願意前往的所在。”
“你不如向他確定一下?”黎凰細細想來,也覺得此事有些微妙。
“我已經問了。”單烏咧嘴一笑。
……
“你對單烏那個小子的執念,難道隻是因為他的美味嗎?”黎凰繼續以一種我什麽都知道的表情來應對著吃遍天,而吃遍天亦在黎凰的視線下止不住地冷汗直冒。
“以及,你的修為都攀升到如此境地了,怎麽還沒有得道成仙呢?真是為了這口腹之欲?”黎凰又問了一句,順手戳了一下吃遍天的肚子,好像對吃遍天滯留人世的理由無比清楚。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你應該在品嚐到單烏那小子的第一口的時候,就嘩啦啦地感應到天上開洞的場麵了。”黎凰抬手指了指天空,好像那上頭正有一雙眼默默地注視著兩人一樣。
“嗬嗬……看起來真的是瞞不過前輩啊。”吃遍天抬手擦著冷汗,這一回他是真的有些心驚肉跳了。
吃遍天也曾對豔骨等饕客解釋過自己一直沒有得道成仙的理由,也正是因為那個理由,那群饕客們才將吃遍天給視作了眾人之中的核心人物領袖人物,並且很樂意與吃遍天維持住這個吃吃喝喝的友誼——這種事情,豔骨自然早就告知過黎凰。
但是吃遍天卻沒有想到,黎凰居然能意識到這個理由背後所掩蓋的那些事實——那些就算是豔骨也不可能知道的事實,那些隻有真正觸及過得道飛升這條界線的人,才有可能知道的事實。
“唉,我現在是真的相信前輩是高人了。”吃遍天在黎凰的視線下囁嚅了半晌,終於是長歎了一口氣,坦白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之前我還懷疑前輩是不是在裝腔作勢,所以想著先應付前輩一番,待得我探究出前輩的真實底細之後再做打算……不過,眼下看來,前輩果然也是觸及過那條界限,卻到底沒有貿然越過的人——沒有這種經曆的人,是不會意識到我那解釋之中的矛盾之處的。”
“前輩莫非就是因為不想越過那條界限,所以才重新轉世到這些普通人的身上,悠然度日呢?”吃遍天好奇地追問了一句。
“嗬嗬。”黎凰笑得高深莫測,顯然已是默認。
“前輩不愧是前輩,斷得起,舍得下,拋卻一身修為,換得一個進退自如瀟灑人間……又哪像我,折騰了如此之久,卻隻能抓住那一根飄飄渺渺的救命蛛絲,才算是勉強滯留於此……”吃遍天說著說著就開始歎氣,“自從單烏那個小子消失之後,天上那個窟窿,可一直在召喚著我呢。”
……
“果然如此。”單烏的識海之中,單烏與黎凰對視了一眼,同時發出了如此感歎。
“這麽說來,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我的血肉對他的真正價值,不是美味,而是因為那些血肉能夠將他的意識捆綁在了他那肉身之上,所以才勉強將他滯留在這世間呢?”單烏又有了新的猜測,“隻是我這血肉的捆綁之力有限,所以隨著時間推移,還是會失效?所以他才會念念不忘?而他其實還沒有察覺到這些關竅,隻以為這是執念減弱之故?”
“你覺得自己能救他的命?”黎凰撇嘴笑道,“要真是這樣的話……你對他的價值,可就比單純的食材要重要得多了,那倒是真的可以試試多開一些條件,玩一把大的了。”
“正是如此。”單烏點了點頭,“那樣的話他的顧忌就會更多,那麽,就算我之前的鬼扯被他發現了異常,我們也可以壓著他好好地談條件,談出一個對大家都好的方案來——他那麽理智,應當不會拒絕。”
“嗬嗬,沒想到,一個瘋癲到魔怔的,一個理智到冷漠的——這麽天差地別的兩種狀態,我們居然還都能應付得來,而且看起來效果不錯……”黎凰忍不住笑了起來,有自得有自嘲——自得是為眼下這暫時由己方掌控主動的大好局麵,自嘲則是為了自己之前那堆看起來毫無必要的擔心。
“我之前也沒發現他們各自居然能這麽極端,因為吃遍天一直在我麵前裝著癡癡癲癲,而豔骨偶爾也會有冷靜理智的時候……”單烏摸著下巴說道,突然眼睛一亮,“你說,他們會不會是將另外一部分的性格……在斬三屍的時候就斬去了?”
“因為斬三屍斬出了個不完全的自己,所以這兩人才以同為饕客為理由,勾搭在了一起,以互為補充?”黎凰由此聯想到了吃遍天和豔骨之間那說親密不親密說生疏不生疏的莫名關係,亦有所猜測。
“真的有可能呢。”黎凰和單烏對視,彼此都有了認可之意。
……
“我來幫你一統天下吧?”黎凰眼睛發亮著對著吃遍天說道。
“我……我對這天下沒有什麽興趣……”吃遍天尷尬地抬手擦汗。
“我也沒什麽興趣,但是你這麽快就認慫了……我總得找一些更有價值更有難度的事情繼續玩兒下去,不是麽?”黎凰反問,衝著吃遍天拋了一個媚眼,“我要真當了這所謂天下的女王,是不是也很有趣?”
“這……我覺得你去找琉國那個小皇帝,會比較容易一點。”吃遍天虛虛地指了個方向,也不知道那個方向到底是哪裏。
“那個小皇帝對你還是念念不忘呢,經常一個人喬裝打扮跑到摘星樓裏傷春悲秋,甚至還留下了好多的墨寶呢。”吃遍天向黎凰匯報著那小皇帝的作為,說著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小皇帝……可真是性情中人。”
“那有什麽挑戰性?”黎凰反問,“更何況,他手裏那江山……還隻是半吊子的貨色而已呢。”
“你……”吃遍天目光閃爍,想到了自己手裏的珍薈樓,還有那遍布全境的傳送陣,不由地麵頰抽搐。
“舍不得?”黎凰斜眼看了一下吃遍天,隨口問道。
“嗬嗬,如果前輩想要……”吃遍天剛想示好,便被黎凰擺手打斷了。
“好好留著,這可是你的根基呢。”黎凰抬手,拍了拍吃遍天的肩膀,一副老氣橫秋高高在上的架勢,而這架勢卻又仿佛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並沒有一絲半點的刻意。
“她果然是在高位呆過的。”吃遍天有些心驚肉跳,隻覺得自己居然在黎凰這細微的舉動之下,變成了一個膽戰心驚的宮中宦官,正伺候著喜怒無常的正宮娘娘,生怕那姑奶奶一個不開心,就將自己給拖出去再切掉一個頭了。
“所以,現在我們可以商討一下,你的那些朋友們……都能幹些什麽事情了。”黎凰負手踱步,而她的麵前,已經展開了一片山河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