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八回 人非我(下)
那小修士呆呆傻傻地立在空中,顯然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夠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完美翻盤,待到稍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以一種欣喜若狂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手。
“剛才的那種感覺……”小修士喃喃地嘀咕著,努力回憶著方才那一刹那天人合一的感覺,同時動彈著手指,試著重複方才的指訣,可是掐了半天,凝在他指尖上的,依然隻是一團看起來玩笑一般的拳頭大的小火球,跳動兩下之後,便如氣泡一般破裂了。
“明明就是最基礎的火球術啊……”小修士有些不解和迷惑,但更多的卻是看到前路曙光一般的振奮和激動——他能感覺到方才確實是有什麽事情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並且意識到,如果自己能夠把握住方才的那一絲感覺,自己的修為,必將大進一步,這卡在自己眼前的瓶頸,也必將應聲而破。
“原來火球術可以這樣用。”小修士於是一邊匆匆忙忙地離開方才爭鬥之地,以免被那和尚的親友們發現並追殺,一邊分了大半的心力在記憶方才那一瞬的感知之上,似乎是生怕時間一久,這些記憶淡去,而後這一回瀕死之際的爆發翻盤,便是自己身為修道之人這一世的絕唱了。
於是,單烏在重新附著到那浮山之上的一棵樹上之後,感知到的雲海之上,就是方才那一場爭鬥的不斷的回放——從這小修士麵臨致命危機開始,到那天人合一,火球扔出,爆炸,並且將那滿臉衰氣之人徹底碾滅為止。
起初,這種重複還算是原汁原味,但是隨著次數的增加,這情況明顯就有些不對了。
小修士的那個化身開始變得越發高大了起來,而作為其對手的那個人的形容也愈發猥瑣,同時,那一顆幻化出來的火球,其體積也在一點點地增加,最後一出現,竟仿佛是那小修士的指尖憑空出現了一個太陽一樣,明晃晃地刺目著,幾乎要將這座浮山麵向這火球的一側給烤得焦糊一般,甚至連單烏附身的這棵樹,也因此而無精打采地蔫了下去。
如此,半晌,單烏終於忍不住感歎了起來:“真是心有多大,夢想就有多大。”
而這感概隻是剛剛閃過,單烏,他所附身的這棵樹,這棵樹所依憑的浮山,就這樣在那小修士揮出的足以毀天滅地的大火球下,化為了一片灰燼。
……
單烏的意識重新依憑在了某些事物之上,然後他發現,這小修士的識海之中的景象,已經又有了改變。
滄海,彩雲,浮山,龍鳳盤旋,這些東西仿佛是這小修士識海之中的固有之物,此刻仍舊沒有變化,改變了的,是這浮山之上的景色。
那些亭台樓閣變得越來越浮誇了起來,柱子更粗,屋頂更高,簷角更翹,花裏胡哨的顏色更多,但是,或許是因為這小修士的見地有限想象力有限,這些建築並沒有玩出新花樣,看起來似乎隻是蓬萊或者天涯海閣那些現成建築的直接放大,於是這一個個人走在其中的時候,竟仿佛某些個小小的玩偶一樣。
似乎仍是之前的那處大殿,不過其中架起了高高的平台,平台下方盤踞著好幾隻看起來凶猛異常的妖獸,平台上鋪著妖獸的皮草,安放著金光閃閃的大得和床一樣的盤龍椅,椅子的周邊跪坐環繞著一群衣衫不整的女子,手裏捧著美酒佳肴,而這些女子,觀其麵目,正是之前在花下溪邊怡然自得的那些個人。
那小修士穿著黑金色的袞服,以一種頗為放肆的姿態斜倚在那盤龍椅上,有女子捏肩捶腿,有女子將那酒水菜肴小心翼翼地送進他的口中,這些女子一個個都麵露討好之色,好像隻要能夠得到這小修士短短一刹那的垂青,便也就算是不枉此生了。
“實力不足之時,隻能安慰自己這些女子都對自己念念不忘隻是自己一心向道無暇他顧,而自己追求的也是逍遙世間無拘無束;現在覺得自己有希望變得強大了,就開始想著將這些女子收入後宮了?”單烏很想大笑,不過他還不知道自己可以用什麽東西來大笑出聲,畢竟他現在附著著的乃是一根房梁,要真的跳動起來的話,這大殿差不多就會坍塌了。
並且,此刻,在那小修士的麵前甚至開始有女子載歌載舞,當然,這小修士心中的野望,遠遠不止是這些女子們對自己的千依百順。
安放著盤龍椅的高台之下,還跪伏著密密麻麻的人,這些人衣著大多普通,麵目模糊,顯然這小修士並不在乎跪在下方的都是些什麽人,他隻是想要感受一番這種被萬眾朝拜的暢快之感,於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下方跪伏之人竟變得越來越多,直至蔓延出了這一座大得毫不合理的大殿,直至布滿了這座浮山的邊邊角角,而這浮山上的蔥鬱草木,也都已經被一層層的跪滿了人的白玉台階所取代了。
“還不夠。”單烏覺得自己似乎能夠聽到那盤龍椅上斜倚之人心中的呐喊,於是下一刻,一個個被粗黑的繩索捆縛得各種姿態的人形出現在了大殿的中央,這些人被固定在一根根法柱之上,雖然是滿臉的晦氣,看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一般,卻是與那些跪伏之人截然不同的五官清晰。
這些人,一出現,便開始鬼哭狼嚎地向著那小修士哀求著,希望那小修士能夠大發慈悲放他們一條生路。
小修士當然不肯,因為這些人本就是他一直以來咬牙切齒想要看著他們倒黴的存在,隻是當初因為自己的實力太低,所以他隻能強迫自己將這種過往給強行忘記,免得自己心口堵著的那一口鬱氣有朝一日將自己給活活憋死——但是如今,眼下,此刻,當這小修士終於覺得自己有希望晉級到之前從未敢想的境界之後,那些陳年往事的殘渣被他自己蠢蠢欲動的激動心境反複攪動,那些往日仇怨便再度浮現了出來,並且化成了眼前這些具體的罪人們。
小修士於是嘿嘿冷笑著,發出了一些指令,於是那些繩索開始在那些罪人們的身上移動了起來——或者如蛇蟲一般鑽進那人的身體之中,來回蠕動,吞噬其內髒,讓其清醒無比地承受著內髒被一點點啃咬著的劇痛與恐懼;又或者直接在那些人的肉身之上來回移動,利用自身那粗糲的條紋,化為一根根無比遲鈍的鋸條,鍥而不舍地想要將那些罪人們給鋸成數段;甚至還有繩索直接化成了黑色的巨蟒,張開了血盆大口,意圖將那些修士們給活活吞噬……
並且,這些修士們並沒有十分輕易地就這麽死去,他們的痛苦被無限延長,甚至還會在不斷的死而複生之中反複感受這些折磨。
於是,那些鬼哭狼嚎之聲變得越來越慘烈,而那小修士看著眼前這場景,嘿嘿地冷笑著,如同在看這人世間最精彩的一場大戲一般。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地獄嗎?”單烏感知著眼前這處場景,莫名有些感慨,“人心創造了地獄?人心創造了極樂?人心創造了神明?所以……會不會是人心創造了輪回,人心創造了這個大千世界,人心……創造了天意?”
“一道屏障,一側天意一側人心,誰是表誰是裏……憑什麽論斷?”單烏突然振奮了起來,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隱隱摸到了“我以為”這條路的邊了。
……
小修士如今躲在一處洞穴之中,洞穴周邊被他布下了一堆陣盤,層層環繞,而他就在那陰冷幽暗的洞穴之中看著自己的右手嘿嘿地笑著,甚至抬手摸著自己身旁一塊凸起的石頭,好像是在撫摸那盤龍椅的扶手一樣——在他的眼中,這洞穴並不是他為了躲避風頭而尋找的老鼠洞,而是他踏上一條通往自己想象之中那萬人之上的風光境地的起點,也許,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夠和那些在這外海修真界的混亂之中折騰出動靜打下地皮立下名頭的一個個神君神尊神王一樣,讓自己的姓名在這片茫茫大海上留下一道讓人振聾發聵的印記。
“老天一定是特別眷顧於我,所以才會在那生死之間救下了我,並且讓我感知到了那一刹那的……超越境界的強大能耐。”那小修士在百般嚐試都沒能試出那一模一樣的火球,也沒能進入那天人合一的境地之後,但是他並沒有沮喪,反而覺得自己頭頂上此時此刻已經亮起了一圈天降靈光,並有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庇佑加身,至於這庇佑的來源,那是神仙也好菩薩也好鬼魅也好魔神也好背後靈也好……這小修士可是來者不拒。
同時,這小修士更因為這種遐想,而生出了無端強大的自信來。
小修士就這樣用力地將右手握成了拳:“下一次這機會再到來的時候,我一定會想辦法牢牢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