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二回 世間萬物(上)
“秘密一旦被人知道就不值錢了。”明澤了然,“如果那玩意確實強大,你將其研究透徹了都沒用,但是如果那玩意隻是因其隱秘而生出的威脅,那麽其所能夠帶來的威脅……也著實有限。”
“就是這個理。”黎凰點頭讚許,“你有這樣的心氣,才算是有了能夠拿下那個位置的底氣,否則的話,就算坐上去了,也一樣要受製於人——比如說我,或者她。”
黎凰的視線斜向那迦黑月,擺明了是在暗諷那迦黑月想要通過明澤匯集信力的打算,也算是在暗暗提點明澤要對那迦黑月的用心多加防範。
那迦黑月輕哼了一聲,也無法反駁,隻是扭過了頭去。
“受教了。”明澤拱手,這句話亦是發自內心——黎凰說話的語氣行事的態度都讓明澤有種親近感,而這種親近感在被明澤反複回味之後,明澤終於發現,黎凰的形象似乎與他想象之中的那個單烏重疊了起來。
“你……介意談論與我父親有關的事情嗎?”明澤的疑問脫口而出。
黎凰微微一愣,隨即粲然一笑:“當然不會介意。”
……
“龍氣?”陸攸緩緩重複著這兩個字,流露出了一絲沉吟之色。
陸攸此時正在聽單烏講古——雖然凡人們的史書記載得其實已經是相當詳細全麵了,但是在石泉出頭之前,那些所謂的舊時代中發生的種種,卻並沒有涉及到太多有關修真之人的部分。
究其原因,一方麵是著述記錄之人本就對那一方麵沒什麽了解,另一方麵則是因為石泉並不希望那些修士們或者其他怪力亂神的相關傳說的存在感過強,因為他知道那種傳說對一般人的吸引力,也知道那種道路會讓自己按照單烏的意願好不容易培植出來的另一條路就此夭折。
不過現在,隨著那些參和進凡人世界的修士們一個接一個地被找出來,被圍剿,被消滅或者驅逐,凡人們已經徹底地建立起了對於自我的信心,並且也已經覺得那些修士們的所謂強大根本算不得什麽了——這樣的前提下,單烏覺得,讓某些個相對特別理智的凡人知道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似乎並不會壞了什麽事。
而陸攸就是單烏選中的那個人——一直以來,陸攸都是以一種極其冷漠極其安靜的旁觀姿態麵對他周圍那一圈不斷閃爍著各種訊息的光屏的,雖然偶爾會閃現出一絲殺意,但更多的時候看起來是比他周圍的那些機器都還要像是個機器。
陸攸剛好也很好奇那些修士們的來龍去脈,於是這一拍即合之下,單烏便成了一個故事的講述者,而陸攸則是他唯一的聽眾。
於是,在說過了那傳說之中下了命令禁止修士們前來大陸的某位絕代高人之後,單烏便將當年那些凡人們在麵對修士之時的唯一的倚仗——傳國玉璽——的來龍去脈都說明了一通。
“你對龍氣有什麽想法嗎?”陸攸向單烏問道,他知道單烏一定會有能讓他也能夠理解的解釋。
“一種反向的靈力。”單烏沉吟了片刻之後,給出了自己的推測,“就好像你們弄出來的那種波紋相和互相抵消,或者正反物質相和共同消泯……之類的現象一樣。”
“所以,當那些修士們的實力高到一定程度之後——譬如說我提到的那個叫文先生的家夥——他們依然能夠以更加強大的力量反過來壓製匯聚龍氣的那件法寶,並將其收為己用。”單烏舉著例子,稍稍遲疑了一下之後,幹笑了一聲,“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文先生有別種不屬於修道之人的手段,畢竟那個時候我修為太低,很多事情根本隻能知道個皮毛,然後靠的就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了。”
“如果是我的話,大概也是這樣的思路。”陸攸沒有反駁,隻是迫切地想要去認真地驗證一番,“不過,我想知道,這片大陸上還有你所說的……那所謂殘留的龍氣嗎?”
“有沒有我目前還不知道,因為我眼下這附著的所在……這種狀態還無法讓我以修真之人的身份感知這世界之中的一切細節。”單烏向陸攸坦白了自己這尷尬的處境,隨即他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我覺得,如果能找到某種關竅的話,那些龍氣應當會再度浮現的……唔,這是關於龍脈以及龍氣的定位方法。”
單烏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在一麵光屏上展示著如何依靠山川地脈水流來確定龍脈的走向以及那龍氣匯聚的手段——那堆陸攸來說,完全是另外一套體係的理論,陸攸一時半會看不了多懂,但是他願意去看,並願意去理解。
“如果找到了所謂龍氣,我會告知你的。”良久,當單烏將尋找龍氣的方法交代清楚之後,陸攸向單烏做出了承諾。
“好。”單烏應道,他知道那些凡人們其實還另有一套隱秘的能夠傳遞訊息的方法,而那是他目前無法涉足的所在。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了許久之後,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陸攸抬頭看著單烏,在確定單烏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後,方才一字一句地開了口,“雖然現在還沒有頭緒,但是我們已經在嚐試將你從網絡之中請出來了。”
“哦?”單烏微微愣了一下之後,方才領悟了這話中之意,隨即嗤笑了一聲,“所以,你們原本是打算趁我不備,突然暴起,將我控製住,或者直接打殺了?”
“是的。”陸攸點了點頭,“其實就是那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就算你是留下天書,功德無量的那位前輩高人,你畢竟……也不是會站在我們凡人立場上的存在,你培養我們,或許隻是為了對抗其他那些修真之人,或者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某些私心……”
“那麽你現在告訴我,是因為覺得我可以合作?”單烏明知故問。
“你確實是能夠很好地交流的那種人,除此之外,我也覺得這種事情的確沒有什麽必須向你保密的理由——能做到就是能做到,不管你如何閃避躲藏反抗;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管我們如何隱蔽隱瞞。”陸攸坦然道,“既然如此,還不如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免得因為我們某些暗地裏的舉動激怒了你,而帶來什麽我們一時之間難以應對的麻煩。”
“真是一個好決定。”單烏由衷地讚揚陸攸的表現,“事實上,如果你們真的能夠確定我是什麽,並且將我揪出來的話,我會非常感激你們的。”
“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正是我遊蕩至此的原因所在。”
……
奈何橋邊,那棵從單烏的肉身之上生長出來的小姑娘除了雙腳依然無法離開地麵,其他的部分都已經完全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闇人小姑娘了。
小女孩兒活潑可愛,而那孟婆看著小女孩的眼神也漸漸地變得越來越複雜了——有時候看著是想要將那小女孩兒拆分入腹,有時候又是無比慈愛關切的眼神,一副恨不得將那小女孩摟在懷中,心肝寶貝地喊上一通。
那小女孩當然感受不到孟婆那麽多的念頭,或者說,那小女孩根本也無法學習去怎麽感知人心——那些澆灌在她腳邊的湯水依然在發揮著孟婆湯該有的效用,這使得那小女孩的記憶永遠隻能維持住一段短短的時間,這時間或許隻有一天,也或許隻有一個時辰,而稍早一些的事情在她而言幾乎是轉眼遺忘,於是她曾經無數次地對著那河麵上的浪花驚喜莫名,無數次地向孟婆問著雙方之間的關係,無數次地想要聽孟婆講有關單烏的事情,無數次地感歎著眼前這除了那些流轉的鬼魂之外一成不變的風景,因為她又在無意之中對此有了“新”的發現……
或許是因為早已經習慣反複做著重複的事情,所以每一次這小女孩兒發問的時候,孟婆都會將那些答案一字不差地重複一遍,於是時間對於兩人來說都變得毫無意義——於那小女孩而言每一天都是她在這世界上的第一天,每件東西都讓她充滿了興趣,而於孟婆而言,她其實早就已經不知道日子還能有什麽改變了。
於是,不管是這兩人的主觀意願,還是這兩人所在的環境,都已經徹底地抹去了“時間”這種東西存在的價值——哪怕隻有一天,這一天也是永恒。
直到這一天,這個世界裏頭,又來了一個新的魂魄。
這個魂魄一出現,就吸引了那小女孩的視線,同樣也引起了孟婆的注意,於是這個世界之中,從這兩人的動作,到河中的浪花,到河岸上蠕動的鬼魂隊伍,到半空之中飄蕩的雲霧……等等等等,全都突然停滯了一下。
小女孩愣得好像真是一棵無法動彈的樹木,而那孟婆則遲疑地放下了手中的湯勺,略有些踉蹌地走到了那新來的魂魄的麵前,無比遲疑地問了一句:“單烏?”
——那新來的魂魄,長了一張應當是屬於單烏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