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八回 願（上）
“如果你能獨立做到的話，那樣也許真的就能證明你與這個世界的關係了。”如意金向單烏提議道。
“哦？”單烏稍稍有些疑惑，“是師尊的提議？”
“不，是我的提議。”如意金回答，“因為，事實上，就連我……似乎也已經被留下了你的烙印。”
“呃……”單烏一時之間有些無語，並因為如意金說出來的事實而表現得越發地不知所措——如果這個世界都可歸結於他個人的意願的話，那麽他是什麽？這個世界是什麽？所謂的天意人心，又該是什麽？
“你們希望我證明這件事嗎？”良久，單烏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無所謂，但是你師尊，是希望的。”如意金回答道，“我覺得大概是類似於一直困惑很久之後，希望自己死也能死個明白的心情吧。”
“好吧，我懂了。”單烏沉默，而後點頭，“我會試試看的，如你們所願……或者如我所願。”
……
九龍來到了甘露寺，因為忌憚那佛祖強大的力量，九龍的姿態放得其實很低，一副我是來朝拜這位世界掌控者的架勢。
九龍既然已經做到了這般姿態，那些甘露寺中留守的和尚們自然沒有理由繼續將他推拒於門外，於是那些和尚們放開了護寺法陣，客客氣氣地將九龍給請了進來，並且將九龍作為貴客引到了那巨大的佛像腳下。
佛像閉目不語，仿佛死物一般，但是以九龍的眼力，他自然能夠看出那佛像身上散發出來的神明氣息——這是比九龍之前所見過的任何神明都要強大的存在，並且，九龍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那佛像身上不屬於眼下這個世界的氣息。
“他的神明之力可以貫通數界？莫非他就是我所向往的那種……能夠隨意地控製多個平等或者有上下差距的世界的，那樣一種強大的存在嗎？”九龍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並為此而振奮了起來。
——其實當初的那迦黑月也能做到貫通數界這種事情，但是真正戰力不足的話，貫通數界這等本事根本發揮不了什麽額外的作用，更何況對手是吃遍天這種本就可以跨過那一步但是又硬生生退回來的，實際見地和能耐並不算差的存在？
但是這佛祖就算不言不語，他所表現出的強大也足以讓九龍或者吃遍天為之心折，甚至想要拜服在他的腳下，求一個能夠追隨並供奉的資格。
九龍試圖以神識與那佛祖進行交涉，但是那佛祖除了展示出的強大之外並沒有給出任何回應，於是一番短暫的交涉之後，九龍進入了那謄經閣，閣中，佛子單烏留下的痕跡依然被完好地保留了下來，然後九龍的臉上就顯出了古怪的表情來：“他的突然消失，與他抄錄的這些經文有關嗎？”
九龍略略沉吟了片刻之後，竟也就老老實實地坐在了那桌案之前，提起筆來，開始接著單烏當初抄寫到半截的經文寫了下去，而這一落筆，他立即就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碧藍通透的天空之中嫋嫋白雲飄過，隱隱顯露出佛祖那高大的身影，而下方地麵之上，無數不在的寶光更是晃得人眼花繚亂，空氣之中是甘甜的沁人心脾的香味，讓人不由自主就靜下了心來，耳畔傳來了低低的誦經之聲，配合著時不時響起的鳥鳴，悅耳悠揚。
九龍環顧四周，突然就覺得自己身上的這副皮囊有些厚重有些拘束，甚至還有些肮髒腥臭，同時自己身體裏麵有什麽東西正在試圖從這副皮囊之中掙脫出來——九龍幾乎是立即就想要褪下這身皮囊，來求一個輕鬆自在的大解脫了。
這種感受到底激起了九龍心中的警惕之意，於是九龍的臉色便就此陰沉了下來，同時抬頭看向那高高在上的佛祖，冷聲問了一句：“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那佛祖並沒有做出什麽反應，但是九龍卻感受到了周圍世界之中所傳來的不屑之意，然後，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直直地拖拽而下，一路穿過那寶光繚繞的地麵，落進了一個混沌昏暗的所在。
九龍還來不及睜開眼睛，便已經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滿麵皺紋的老太婆端著一碗湯水對著自己兜頭一澆。
“啊！”九龍怪叫了一聲，一揮手便是一道龍形的靈力，狠狠地將那老太婆推撞了開來，但是他的頭上依然被湯水淋了個透徹，然後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臉上有什麽東西融化了之後正在緩緩滴落，抬手一抹，竟直接就抹下了一團人皮來。
“嗬嗬，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了嗎？”九龍冷笑了一聲，正打算再度衝天而起做出什麽反抗之舉，好讓那佛祖意識到自己並不是能夠被他隨意捏扁揉圓的存在，卻突然被視角餘光掃到東西給勾住了注意力，於是短暫的停頓之後，猛地回過了頭來。
黃泉，奈何橋，密密麻麻的鬼魂，孟婆和她的小攤子，還有一個長在地上無法移動的女孩子，以及那個女孩子邊上是水鏡——水鏡之中倒映而出的，正是單烏的容貌。
“咦？”九龍知道單烏在這個世界之中做過的一切，也知道單烏的下落不明，於是此時看到單烏的時候，他的表情是頗為古怪的。
更讓他感覺到怪異的是，那個長在地上的小女孩，在看到九龍了之後，居然突然開口，甜甜地就喊了一聲：“爹。”
“什麽爹？”九龍撇嘴，然後他就發現，那一團漂浮在孟婆身旁的鬼火，若隱若現的五官，看起來似乎也有些類似於單烏。
“這兒難道是他的歸宿所在？”九龍有些疑惑，正想要進一步向那孟婆詢問些什麽，那孟婆卻是悶聲不響地抬了手，在九龍的麵前撐起了一麵水鏡。
鏡子之中，九龍的臉上千瘡百孔皮肉破碎，甚至還被他自己動手抹去了半邊臉皮，同時這些破碎的皮肉之下，一張全新的麵孔正在生成——這種事本沒有什麽異常，因為九龍的確是在調動自身的靈力在修複自己的這副皮囊，但是，九龍的臉上還是露出了看到鬼一樣的表情。
九龍那張在腐肉之下重新生出的麵孔，居然和單烏一模一樣——一樣到九龍都情不自禁地開始對比起這個映出了自己模樣的水鏡中的畫麵，以及那個長在地上的小女孩身旁的水鏡之中單烏的畫麵之間的異同了。
“怎麽回事？”九龍一驚，連忙抬手，三下兩下就抹去了臉上的那些個腐肉，露出了那張基本已經愈合完整了的新臉——不需要水鏡，他也已經感受到自己麵容的異常了。
“這是幻術，還是某些別的陰謀？”九龍在稍稍遲疑了片刻之後，猛地又一次打爛了自己的臉，然後親眼看著那水晶之中自己的麵孔漸漸愈合——扭轉破碎了的骨頭回複到原位，皮肉上崩開的裂隙重新合攏，然後一顆顆被打落了的牙齒，就這樣重新長了出來。
還是那張不應該屬於自己的狂妄小子的麵容。
九龍心中的怒火頓時騰騰竄起，一個閃身便已經到了那孟婆邊上，抬手將那孟婆的脖子死死掐住：“你做了什麽手腳？不老實交代，我就在這兒摁死你。”
“有什麽能交代的呢？我也是不解呢。”孟婆臉上的皺紋閃爍著——孟婆的皺紋內裏夾帶著那些發光的孢子，而這些孢子本就是孟婆湯的主要成分。
“你弄出來的你跟我說不解？”九龍幾乎就要下狠手將那老太婆的脖子給捏斷了，但是他很快便發現了自己手底下的觸感滑溜溜的有些怪異，於是當即鬆開了手，低頭一看，這才發下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時竟黏上了一層黑乎乎的仿佛油脂一樣的黑泥，並且，這些黑泥此刻正爭先恐後地往九龍的手掌心中鑽去，一旦沒入便再也沒有了任何痕跡——就算以九龍的神識修為，他都無法在自己的身體裏將那些黑泥給區分出來。
“你最好不要反抗。”老太婆如此說道，“那些東西會讓你真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
“哦？”九龍有些不屑地挑眉。
“其實你應該認得那是什麽東西的。”老太婆繼續說道，“某種意義上而言，你其實是靠著它發家的。”
“難道……這是造就出蠻物的那些黑泥？”九龍幾乎是立即就猜到了這暗示之中的真相，並因此而變了臉色——九龍確實是有些心虛了，畢竟當初蠻物們能夠造就那麽大的動靜，與他是多多少少有些關聯的。
“是啊……”孟婆回答道，語氣依然像是在歎氣。
“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不，關鍵是，你是什麽東西？你為什麽會知道我？”九龍警惕得甚至開始緩緩後退。
“我是什麽東西？”孟婆聞言，搖頭長歎，臉上的皺褶竟是越發地深刻了，“我是一個不知道該算什麽的，怪物一樣的東西——非人非鬼，非神非佛，不死不活，不生不滅。”
“不過，很久很久以前，我們也曾有過一麵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