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複吹笛
將最後一個香囊送到柳如馨手中,發現了柳如馨黑暗的內心和拙劣的把戲後,子靈的心微微地發抖,因為悲傷,因為無力,但更多的是因為氣憤。然而,即使心在泣血,她卻逼著自己強顏歡笑。
她微笑著,一步一步地踱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拿起杯子來,手卻忍不住發抖。這一刻,她多想憤然而起,將這滿桌子的珍饈佳肴掃落於地!她多麽想仰天長嘯,將滿腔的怨氣傳達於上天!她多想告訴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的皇子是被人害死的!她多想依靠他啊!
子靈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低垂的眉眼中泛著淚意,然而,並沒有人察覺到她的哀傷,也沒有人問一問她為何心疼。那些女人們,難得有此機會聚在一起爭奇鬥豔,因此,都卯足了力氣互相算計,這不,一場好戲上演了——
林月瑤自是這午宴上最春風得意的主兒,隻見,她一副當家主母的模樣,眉開眼笑地接受來自賓客的祝福,笑得嘴巴都要歪了。祝酒過後,便開始絲竹管弦和輕歌曼舞,舞姬柔軟的腰肢和飄逸的水袖在舞池中紛飛如蝶,舞出一個“其樂融融”的太平盛世!
歌舞過後,林月瑤便笑靨如花地對孟宏煜說道:“皇上,臣妾夜裏亦常常聽到白昭容的琴聲,那琴聲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臣妾喜歡得不得了,不知今日可否乘興讓白昭容彈一曲?也好讓在座各位聽一聽這人間難得幾回聞的琴聲!”
白如霜聽林月瑤忽然這麽一說,心中甚為不快,她怎麽會不知道林月瑤是故意要在眾人麵前羞辱她的?跳舞是舞姬的事,彈琴是樂師的事,她是皇上的妃嬪,又不是教坊裏的宮娥,憑什麽讓她為眾人表演?而且是在林月瑤兒子的滿月宴上表演!林月瑤以為自己生了個兒子就可以母憑子貴,隨心所欲地戲弄別人了?!——她白如霜偏偏不買林月瑤的賬!
孟宏煜畢竟是個粗枝大葉的男人,怎麽會知道風平浪靜之下的波濤洶湧?因此,他並未察覺出這些女人們之間的小計謀,自是大手一揮爽快地說道:“好!就讓白昭容為大家彈上一曲!”
林月瑤乜斜著眼瞟了白如霜一眼,唇邊掛著一絲微笑。白如霜氣得不輕,原本她還勉強擠出笑容掛在臉上,沒想到孟宏煜竟這麽爽快地答應了,於是她的笑容瞬間消失。
林月瑤高興得連忙親自督促太監們搬琴和琴案,恨不得讓白如霜立馬就上去演奏。白如霜忽然心生一計,隻見,她優雅地拿起桌上那把用來切羊肉的刀來,親自動手切起羊肉來了——
“哎呀……”聽得白如霜一聲嬌呼,所有人都轉過頭去看著她,隻見她微微抬起右手,食指上血流如注。流雲嚇壞了,趕緊手忙腳亂地掏出錦帕來要替她包紮,她卻輕輕地推開流雲,站起身來福身“請罪”道:“偏偏在這時候不小心弄傷了手指,因此不能為皇上彈琴了,臣妾真是罪該萬死!望皇上恕罪。”
林月瑤見此情形,當然也知道白如霜是故意的,因此心中暗暗氣恨,忍不住開口挖苦白如霜道:“姐姐還真是‘不小心’呢!”
此時,太後已隱隱察覺到了林月瑤和白如霜之間的波濤暗湧,因此,便出言阻止道:“好了!趕緊讓太醫來替白昭容包紮一下,這琴曲,不聽也罷!”
此時,卻見歐陽縈盈盈站起身來,款步走到孟宏煜桌案前,俯身一拜,柔聲說道:“白昭容不慎傷了手,希望不要壞了皇上的心情才好!既然皇上今天有此雅興,那麽,就讓臣妾替皇上吹奏一段笛曲吧?”歐陽縈知道,白如霜的“不慎”,卻為她換來了一個洗去嫌疑的好機會,那麽,她當然得緊緊抓住這個機會了!
“哦?縈昭容還會吹笛曲?朕怎麽不知道?”孟宏煜微微偏著頭,挑眉看著歐陽縈,眼中滿是驚喜——沒想到這歐陽縈不僅絕色傾城,竟然還會吹笛子!要知道,他自年少時起,便開始喜歡笛聲了。
“臣妾自年少時便喜歡上笛聲了,然而,笛聲雖是悅耳的清韻,終究還是纏綿哀婉了些,因此,臣妾平時很少吹奏。”歐陽縈說,“既然今日皇上有這麽好的雅興聽音賞曲,那麽臣妾就鬥膽為皇上吹奏一曲。”
“笛聲動,引得鄉愁一縷,小樓吹徹,明月寒。”太後幽幽地念道,而後微笑著對歐陽縈說,“想必,你定是怕笛聲一動,會引得鄉愁一縷,因此平時才不吹的吧?”
歐陽縈對著太後莞爾一笑表示讚同,太後繼續說道:“那今日,你就吹首歡快的曲子吧!”
太監們早已眼疾手快地備好玉笛了,待孟宏煜點頭允許,他們便將那玉笛呈遞給歐陽縈。
接過笛子放在唇邊,輕暗笛孔,歐陽縈屏氣凝神地吹起笛子來了。清澈的笛聲自笛孔中汨汨流出,如絲如縷地在屋內盤桓飄蕩,那曲子纏綿哀婉,如泣如訴,在場的賓客無不被那絕妙的笛聲吸引住了!
孟宏煜一聽到歐陽縈的笛聲,不禁臉色微變——這不是四弟的《江樓月》嗎?!歐陽縈怎麽會懂得吹奏這首曲子?如此說來,那夜他聽到的笛聲,也是歐陽縈所吹奏?太後亦是一驚,心中也作了一番猜測。
一曲畢,歐陽縈嫣然笑道:“臣妾笛藝粗淺,笛音殘缺,讓皇上見笑了。”
孟宏煜心中疑惑,他眉頭微皺,半眯著眼問歐陽縈道:“你方才吹奏的曲子哀婉纏綿,甚是動人心扉,可知叫什麽名字?”
“這曲子名叫《江樓月》。”歐陽縈悠悠說道,“在江南一帶流傳甚廣,臣妾進京前,最喜歡吹奏這首曲子了。”——是嗬!她的確是最喜歡吹這首《江樓月》,因為,這是孟宏燁最喜歡的笛曲,也是牽引他們相識的雪夜之曲。
“如今進了宮,怕引起思鄉愁緒,因此臣妾便不敢再吹了。”歐陽縈垂首斂眉,假裝“不無傷感”地說。
這曲子在江南一帶流傳甚廣……
孟宏煜不禁猜測:他已派人探知孟宏燁曾經在江南一帶居住過,難道,是他流落江南時將這笛曲流傳至坊間的嗎?
“縈昭容將這曲子吹得這般流暢,沒有一絲凝澀,笛藝真是了得!若沒有多年的笛藝,想必是吹不出這樣好的笛音來吧?”孟宏煜繼續刺探歐陽縈。
歐陽縈當然知道孟宏煜心中的疑慮,畢竟,他是個毫無安全感的、多疑的皇帝。因此,歐陽縈笑意盈盈地回道:“還記得,臣妾初學這笛曲時,可是天天吹奏的……那是什麽時候呢?……大約是兩年前吧……”歐陽縈“苦苦思索”了一番,繼續說道,“記得當年,這曲子幾乎是街知巷聞,連青樓女子都在吹奏。”
兩年前……四弟兩年前確實是在江南一帶的……青樓女子……四弟不是常年流連於青樓的“風流王爺”嗎?那麽,這曲子想必真的是他傳至江南一帶的咯?——孟宏煜終於打消了心中的疑慮,相信歐陽縈的話了。
“初雪之夜,哀家隱約也聽到了這首笛曲,可是你所吹奏?”太後問道。
“初雪之夜,臣妾忽然想起江南一帶氣候溫煦,冬天甚少下雪,由此思念起家鄉和親人,不知不覺就吹了這首曲子。”歐陽縈“泫然欲泣”地說道,語氣中滿是思鄉心切的無奈和辛酸。
太後聽歐陽縈如此一說,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了——幸好,不是孟宏燁那廝回來了!否則,她又要開始小心戒備,處處提防了!
林月瑤原本是打算趁機羞辱白如霜一番的,未曾料到白如霜竟狠下心來使出這招“苦肉計”,讓她的小陰謀落空,因此,林月瑤氣得不輕。誰料,此時歐陽縈竟“自取其辱”地請求為大家吹笛子,若吹得不好也就罷了,偏偏她的笛藝精湛,將一首曲子吹得出神入化,讓人聽得飄飄欲仙,還獲得了皇上和太後的讚賞——你說氣人不氣人?!
子靈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精彩紛呈的一幕,心中不禁覺得可笑,然而,冷笑過之後,卻忽然心酸起來,莫名地為孟宏煜感到悲哀——是嗬!在場所有人中,孟宏煜是最可憐的一個!他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被自己的妃嬪害死的,不知道這些女人之間的明爭暗鬥,不知道波濤暗湧的深海中隱藏著多麽大的陰謀,也不知道,一場驚濤駭浪正向他席卷而來……
再也不忍看到孟宏煜那副一無所知的模樣,子靈站起身來,連一句道別也閑多餘,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主仆三人出了淩華園,便慢慢地散步回永樂宮。經過禦花園時,轉過一處僻靜的小石徑,不期然看到白如霜正隱身於一叢合歡花後,臉上露出一絲焦灼。
子靈不禁心中疑惑:白如霜不是受了傷,先回去歇息了嗎,怎麽會出現在禦花園裏?看她一副焦急的模樣,可是在等什麽人?
子靈不動聲色地用眼神示意玉奴留下來監視白如霜,自己和筱如便先回永樂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