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道身世
夕花堂附近,展戰靜靜地藏身於一叢夾竹桃後,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扇緊閉的木門,直至看到孟宏煜輕輕推開門,上了皇輦浩浩蕩蕩地離開。
原本,展戰亦是被蕭子靈如流水般清澈的琴聲吸引來的,他比孟宏煜早到一步,於是便偷偷地坐在牆頭上聽蕭子靈的琴聲。那琴聲似乎有一股巨大的魔力,讓他瞬間置身事外,忘記了種種無奈和彷徨,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美好時光——可惜,他的靈妹妹遭受了變故之後,已經忘記了他們之間的暗生情愫了!
看到孟宏煜推門走進夕花堂,展戰慌忙離開,隻留下一抹黑色的身影讓孟宏煜暗自揣測。跳下高牆後,他並未走遠,而是遠遠地躲在附近,細聽夕花堂裏的“一聲一響”。
琴聲戛然而止,隨後是一聲轟然巨響……展戰站在遠方(他永遠都隻能站在遠方),一顆心揪得暗暗生疼。
孟宏煜走遠了,展戰卻依舊沒有回過神來,仍是恍恍惚惚地站在夾竹桃下。直至夜空中響起了哀怨纏綿的《江樓月》時,他才忽然自天堂跌入地獄,明白自己的愛不得和恨不能,痛恨自己的身不由己。
他知道定是歐陽縈又在吹這《江樓月》了,她近來倒是常吹這首曲子,可是,她的笛聲已不似往日那般哀怨無望,卻隱隱透著一股期盼。她到底在期盼什麽呢?難道,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也期盼起孟宏煜的恩寵了?
伸手摸到腰間別著的玉笛,這玉笛是他當日從歐陽縈手中奪下的,亦是孟宏燁贈給歐陽縈的,索性,今夜就將這玉笛還給歐陽縈吧!於是,展戰轉身便往永年宮而去……
到了永年宮,循著笛聲而去,展戰在後花園裏找到了歐陽縈,她正獨自一人站在小湖邊吹奏著笛曲,神色亦不像往日一般冰冷,隱隱透出一絲溫柔。
“這麽好的笛曲,怎麽可以不用上好的玉笛吹奏呢!”展戰忽然走到歐陽縈身邊,右手握著玉笛,用那玉笛輕輕地敲了一下歐陽縈的肩。
歐陽縈猛然被嚇了一跳,笛聲戛然而止,回過頭去看到展戰,忙驚慌失措地說道:“展大哥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若是被發現了,那可如何是好?!”
“自靈兒住進夕花堂之後,我們沒了秘密場所,少了許多聯係。如果,我不跑到這裏來找你,那你是不是就不和我聯係了?”展戰戲謔地說道,“依我看,縈嬪娘娘近來似乎很忙?”
“怎麽會呢?隻是如今不同往日了,我住進了永年宮,永年宮裏人多嘴雜,事事都得加倍小心,因此不敢貿然與展大哥聯係。”歐陽縈辯解道。
“是哦,今非昔比了!如今你貴為縈嬪娘娘,總得有所避忌的。就像現在,若是被發現與我在這裏私會,那可就慘了!什麽皇恩浩蕩,什麽縈嬪娘娘,都將付諸東流了!”
歐陽縈當然聽出了展戰話語中的嘲諷,心中不悅,於是冷冷地說道:“展大哥這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自己懂得!”展戰伸手將玉笛遞到歐陽縈手中,繼續說道,“還望歐陽姑娘不要忘記這玉笛是誰所贈!”
握著手中冰冷的玉笛,歐陽縈的心微微發抖,喉頭亦哽咽了,有一種想哭的衝動。“玉笛淩秋韻遠汀,誰家少女倚樓聽”(1)是嗬,她怎麽會忘記呢?當年,她如何迷戀著他的笛聲,又是如何苦苦央求他,才求得他將這玉笛相贈!
“誰家玉笛暗飛聲……歐陽縈此生都不會忘!”歐陽縈幽幽地說道——是的,她此生都不會忘記孟宏燁和他的笛聲!即使她選擇了屈服於權勢和富貴,選擇了向皇後的寶座攀登,她亦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她要把他教她的這曲《江樓月》熬成一劑良藥,以慰藉往後漫長的歲月中,艱辛的深宮寂寥!
“不會忘就好……”展戰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幽幽地說道,“希望歐陽縈姑娘能記得,當年是誰救了你,又是誰,讓你得到今天這一切!”
“怎麽會忘呢?”歐陽縈眼中泛起淚水,因為想起往事而難過,也因為背叛了愛情而自責,“若不是王爺相救,如今,我還是青樓中輾轉漂泊的歌伎,怎麽可能搖身一變成為長興縣令歐陽固的小女兒?更不用說得以進宮,伺候君側了。”
原來,歐陽縈本是青樓中一名賣藝不賣身的歌伎,遇上孟宏燁那年,她隻是個十四歲的豆蔻少女,天真爛漫,嬌俏可人。她雖身陷泥淖,她卻總是一副活潑樂觀的模樣,孟宏燁賞識她的音樂才華,亦心疼她的遭遇,於是將她從青樓裏贖了出來。
後來,孟宏燁要遠遊天涯,於是便將歐陽縈托付在他的好友長興縣令歐陽固府中。歐陽縈乖巧懂事,又勤奮好學,在歐陽固府中被栽培了一年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歐陽固甚是喜歡,便收她為義女。於是,歐陽縈搖身一變,從一個青樓女子變成了縣令家的千金。
後來,孟宏燁回到浙江,聽聞浙江巡撫受太後之托正暗中為皇上物色絕色的女子,於是,他和歐陽固一起買通浙江巡撫,將歐陽縈送進宮來!
當初,歐陽縈亦知道自己隻是孟宏燁手中的一枚棋子,知道自己進宮當細作的使命,然而,為了她的愛情,為了他的夢想,為了報答他的再造之恩,歐陽縈遵照孟宏燁和歐陽固的安排,義無反顧地千裏赴京了!
進宮以後,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麽寂寞,也才知道孟宏燁的夢想美好得如炫霞滿天,卻又脆弱得不堪一擊!麵對皇後之位的誘惑,她猶豫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是繼續聽從孟宏燁的安排,好好地做一枚棋子?還是背叛愛情和恩情,勇敢地選擇自己的人生?
如果說,孟宏燁為了自己的夢想,將她獻給了皇宮和皇上,讓她陷入無助的絕望和無邊的寂寞。那麽,她自己的夢想呢?又該怎麽去實現?又該靠誰去實現?她已經猶豫了許久許久……
“這些日子,歐陽姑娘的信少了,可有查到什麽消息?”展戰問道。
難道,展戰是在試探她?想看她是否有盡職盡責地當孟宏燁的細作?歐陽縈暗暗想道,然而,卻不動聲色地說道:“沒有查到什麽,不過——”
歐陽縈故意略略停頓了一下,然後才頗有深意地說道:“希望展大哥聽我一言,少去夕花堂為妙!畢竟,這裏是皇宮內苑……”而蕭子靈,是孟宏煜的妃子!
聽歐陽縈這樣一說,展戰心中略微不快——難道,連他偷偷去看子靈的權利都要被剝奪了嗎?!如果不能去看她,那他又何必呆在禦林軍裏當禦前侍衛!
歐陽縈或許已察覺出展戰的不快了,於是柔聲說道:“我也是為展大哥好……這段時間來,夕花堂附近經常有個鬼鬼祟祟的小太監……展大哥若常去,隻怕會被發覺……”
“小太監?我怎麽沒見過?”展戰皺著眉頭問道,難道,是自己太大意了嗎?竟然連一個小太監也沒發覺?
難道,他的意思是說她撒謊嗎?歐陽縈心中不快,冷冷地說道:“總之,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信不信由你!”
展戰也聽出了歐陽縈的不開心,忙解釋道:“歐陽姑娘誤會了,展某不是這個意思!謝謝歐陽姑娘的好意,往後展某定會多加注意的!”
歐陽縈這才露齒微微一笑,說道:“我已經著人暗中去查那小太監是哪個宮房的人了,隻需靜候幾日便能知道到底是誰派人監視夕花堂,隻是,這段時間,展大哥還是小心為妙!”
“有人在監視夕花堂?那麽,你覺得會是誰呢?”展戰嘴上雖是在問歐陽縈,心中卻料想定是太後派人監視蕭子靈,畢竟,太後一直都放心不下蕭家!
“難道,會是太後?”展戰將心中所想如實道出。
“太後?應該不是。”歐陽縈亦凝眉思索道,“據我所知,這小太監不是慈寧宮的人!”
“或許,太後另外派了人也未可知啊?她當然懂得掩人耳目了,總不至於派自己宮裏的人去做此等事吧?”展戰說。
“那也……未必可知。”歐陽縈模棱兩可地說道,心中卻在疑惑:難道,真的會是太後?如果真的是太後,那麽,她又為何要派人監視夕花堂呢?
兩人正兀自思索此事,忽然聽到遠遠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和幾聲斷斷續續的叫喚:“縈嬪娘娘……娘娘……您在哪兒?”
歐陽心中一驚,忙示意展戰消失。
展戰正欲轉身離開,歐陽縈忽然拉住他的衣襟,懇切地說道:“希望往後,展大哥一定別再這般突兀地出現在永年宮裏!畢竟,事關咱倆的生死!”
展戰對著歐陽縈重重地點了點頭,便倏然消失於無盡的夜空中……
得到了展戰的承諾,歐陽縈懸著的心也了下來,要不,她真的擔心展戰再這般無所顧忌地出入她的永年宮,早晚有一天會壞了她的大計!
宮女們尋來時,隻見歐陽縈獨自一人倚在涼亭上沉思。
宮女們小心翼翼地走到歐陽縈身後,歐陽縈頭也不回,便出言斥責道:“什麽事這麽大呼小叫的!”
“回、回娘娘,慈寧宮那邊派人來請娘娘去一趟,說是太後有、有急事相商。”那帶頭的宮女嚅嚅囁囁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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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語出,李白,《黃鶴樓聞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