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同院裏,夜靜得仿佛所有的聲音都被寒冷凍住了一般,連風聲亦是嫋嫋娜娜,輕柔婉轉。傍晚時又下了一場大雪,將世間粉飾得彷如白玉雕琢的天宮,晶瑩剔透。這樣晶瑩剔透的夜裏,總該有些事情發生——
思同院的起居室門窗緊閉,室內燒著炭火,暖洋洋如春日一般。白如霜舒舒服服地坐在位子上悠閑地喝著茶,流雲站在一邊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小葉子低垂著頭站在下首,一邊感受屋內的溫暖,一邊等著白如霜開口問話。
小葉子就是這段時間以來,白如霜派出去監視蕭子靈和玉奴的小太監,亦是方才筱如在夕花堂門外見到的“麵生的小太監”。
蕭子靈掉以輕心地以為小葉子隻是個“閑雜人等”,誰知道,這“閑雜人等”竟然是白如霜派出的“細作”!許多時候,便是這些好不起眼的“閑雜人等”默默地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讓事情急轉直下,將原本平靜如水的生活攪得波瀾起伏,將希望引向絕望,將美好引向破碎……
“雲兒,給小葉子也倒杯茶暖暖身子吧。”白如霜柔柔地吩咐流雲道,要知道,收買奴才可是她最拿手的事!
“奴才不敢……”小葉子受寵若驚地說道,“奴才謝過娘娘的好意。”
接過流雲遞過來的熱茶,小葉子的手忍不住微微地發抖,一股暖意從茶杯裏傳來,讓小葉子從手裏暖到了心窩。
“你方才說,你是親眼看到展戰進了夕花堂?”白如霜喝了一口茶,再次確認小葉子的話,“而且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奴才絕對不敢有半句虛言!”小葉子信誓旦旦地說,“奴才絕對是親眼所見,這展戰進了夕花堂……而且進去了好一會兒……奴才經常看見他在夕花堂附近晃悠……”
“我相信你!”白如霜笑靨如花地說道,“這件事,你暫時先別和任何人說,到時候,我自會向太後和和皇上稟報的!你且去繼續盯著夕花堂,有什麽發現了,再來向我稟報。”
“奴才遵旨。”小葉子轉身便要離開。
“且慢!”白如霜叫道,小葉子忙停下腳步轉過身去等候吩咐,卻看到流雲手中拿著一錠碎銀笑意盈盈地向他走去,白如微笑地看著小葉子說道,“天氣這麽冷,難為你天天去夕花堂外候著,這些銀子,是我賞你喝茶買酒的。”
“謝謝娘娘……謝謝娘娘……”小葉子欣喜若狂地接過銀子出門去了。
關上房門,流雲慢慢走回白如霜身邊,猶豫了片刻,她終於還是開口了:“娘娘,慕雪的事,您……可否幫幫忙?”
原來,林月瑤死後,慕雪便被分給歐陽縈,和乳母們一起負責照顧歆旻了。原本,白如霜答應過流雲,等林月瑤死後便要將慕雪調到思同院,好和流雲朝夕為伴,互相照應。然而,林月瑤死後,白如霜尚未來得及開口要人,慕雪便被太後派給歐陽縈了。
想到此事,白如霜便覺費心勞神,她微微皺著眉頭說道:“雲兒,你也知道的,瑤嬪剛剛過世不久,若此時我去向太後要慕雪,怕會引人起疑……要不,過段時間我再去找縈嬪說說?你且暫候些時日,可好?”
“嗯……奴婢先替慕雪謝過娘娘了……”流雲垂首答謝道——希望,白昭容真的可以將慕雪要來思同院,否則,慕雪懷揣著一個天大的秘密,在永年宮裏整天戰戰兢兢地過日子,心中的壓力如泰山壓頂一般,那種滋味可想而知!
然而,白如霜心下卻盤算著讓慕雪留在永樂宮裏“監視”歐陽縈的一舉一動,好繼續為她所用!說實話,白如霜根本就沒有想過真的要將慕雪弄到思同院來——對白如霜來說,此時的慕雪是一枚重磅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將她炸得粉身碎骨。接下來,白如霜要做的事情是——清除這枚炸彈!
俗話說人心難測,隻要慕雪還活著,就隨時都有可能將白如霜毒害林月瑤一事說出去,即使慕雪身為同案犯,為了自保而不敢說出去,但卻可以以此事相要挾,到時候,白如霜便要一輩子受慕雪的牽製了!因此,對白如霜來說,慕雪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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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裏,孟宏煜靜靜地立在窗邊,窗戶開著,一陣陣冷風直灌進來,將屋內的燭火吹得搖搖晃晃。燭光明滅,這人間仿佛飄忽的天堂,又仿佛死寂的地獄,時間和空間交錯著,讓他有一刹那的恍惚。
他似乎感覺不到風的寒意,如雕塑一般紋絲不動地站著,任那刀子般的風一下一下割在臉上,心中有一絲快慰,也有一絲難過:他快慰的是,蘇子容的大仇終於得報了,如今,他不再覺得愧對於她,終於敢抬起頭來仰望夜空,尋找那枚最明亮的夜星;他難過的是,林月瑤真的死了,即使知道她作惡多端、殘害無辜,但她終究是自己的表妹、是自己的女人、是歆旻的母親啊!
其實,孟宏煜早已知道林月瑤是怎麽死的了。早在林月瑤初中朱砂之毒的時候,禦醫覺得頗為蹊蹺,便暗中來向他稟報了,他吩咐陸遙去細細查了一番,終於發現是白如霜借慕雪之手下的朱砂。
經過一夜的權衡,孟宏煜終於選擇了沉默。第二日,他便吩咐太醫不要將此事告知太後,隻作不知林月瑤中的是朱砂毒,再給她開幾天的朱砂安神丸……不久之後,林月瑤便如他所願,中毒身亡……
孟宏煜之所以選擇讓林月瑤中毒身亡,一方麵是為了替蘇子容報仇,另一方麵,他真的擔心太後還惦記著立林氏女子為後!要知道,如今林月瑤又產下了皇子,若有朝一日,太後不再顧慮他的感受,而選擇和林家聯手極力立林月瑤為後,那麽,憑他的能耐,恐怕是真的無法阻止了!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先下手為強,順著白如霜苦心栽種起來的長藤摸一下瓜,讓林月瑤死於白如霜之手!而且,如果有一天真的被太後和林家發現了,那麽,害死林月瑤的人是白如霜,而不是他孟宏煜,也不怕太後和林家生氣和威脅了!
白如霜自以為此事做得幹淨利落,天衣無縫,熟料,強中還有強中手,計中自有計中計!她的算計成了孟宏煜的算計,她的陰謀成了孟宏煜的陰謀,她自己也成了孟宏煜的手中的一枚棋子。
看來,白如霜真的是幫了他的大忙,真該好好打賞一番了!隻見,孟宏煜伸手利落地關上窗戶,然後,轉過身來吩咐李昭道:“李公公,擺駕思同院。”
流雲來報說皇上駕到的時候,白如霜正倚在床上苦思冥想該如何除去慕雪。一聽說孟宏煜來了,她連鬥篷都顧不上披一件,便欣喜若狂地迎了出去。
在門口看到白如霜,孟宏煜便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略微責怪道:“這麽冷的天,怎麽不披件披風就出來?要知道,你如今可懷著朕的龍裔呢!若朕的孩兒出了什麽……朕到時候定會拿你是問……”
白如霜一聽,心下著了慌,忙俯身請罪道:“臣妾思慮不周!臣妾該死!”
“起來吧!朕逗你玩的……”孟宏煜笑嗬嗬地攬著白如霜進屋,邊走邊說道,“朕不但不怪你,還要賞你呢!說說,你要什麽封賞?”
什麽?我沒聽錯吧?皇上說要賞我?白如霜心中大吃一驚,忙謝恩道:“臣妾無功不受祿,不敢要皇上的封賞。”
“怎麽會無功呢?你可是幫朕做了件大事。”孟宏煜盯著白如霜的雙眸,微眯著眼,話中有話地說道。
白如霜心中不解,凝眉疑惑地問道:“臣妾幫皇上做了什麽大事?”
“哈哈……”孟宏煜哈哈大笑,然後朗聲說道,“做了什麽大事,你自己知道。若朕說出來,那便無趣了!”
白如霜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大事”,難道,是自己不經意之中得罪了皇上了?否則,他今天怎麽會這般故弄玄虛?一思及此,白如霜心中更是慌亂。
不想看白如霜暗暗著急,也不想讓她懷著孕還胡思亂想,因此,孟宏煜趕緊說道:“你幫朕懷胎生子,這可不是大事嘛!”
白如霜這才心中釋然,微笑著邊伺候孟宏煜更衣邊悠悠說道:“能幫皇上延綿子嗣,是臣妾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哪裏還敢邀功請賞呢!”
孟宏煜在床沿上坐下,然後,將白如霜拉到身側坐下,細細地盯著她的眼眸,認真地從她的眼眸中捕捉她的一思一念。他悠然說道:“朕想封你為嬪,你意下如何?”
——“最多,也隻能封你為嬪了,再也不可能給你更多的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孟宏煜心中想道。因為,白如霜亦是個心狠手辣的女子,而孟宏煜這輩子最討厭的,便是毒如蛇蠍的女子!他隻喜歡如蕭子靈和蘇子容一樣善良無爭的女子!
白如霜一聽孟宏煜說要封她為嬪,自是欣喜若狂,她極力壓住心中的狂喜,趕緊俯身跪謝道:“臣妾謝過皇上!”
“起來吧……這是你應得的……”孟宏煜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淡淡地說道。是的,這是你應得,而且,這輩子,你也隻能得到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