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叫陳喚風
陳喚風費了半天勁兒才找到了自行車的停車棚，看了看表，已經九點十分了。
“這麽大的學校，自行車棚子還這麽寒酸。”他不滿地想道。
反正已經遲到了，陳喚風也就不再那麽著急了，他低著頭往教學樓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同學！自行車棚在附近嗎？”陳喚風聽到右前方傳來一個女生急切的聲音。
“是，就在後麵。”陳喚風頭也沒抬，把手向後一甩，算是指了路。
“好的，謝謝！”女生倉促地道了謝。
如果聲音有味道的話，她的聲音應該是那種下雨前的青草味。陳喚風慢慢地被這股味道吸引，不自覺地又想去看一看這股味道的顏色。
等他去看時，她已經騎車路過了。他隻看到了一瞬的側影。他好像看到了印象派的一幅畫，線條是模糊的，顏色似乎是黑色、白色與粉色的堆疊。他匆忙回頭，看見黑色的長辮子貼合著她後背的曲線一直延伸到腰部的陷處。頃刻地，她就消失在了轉角。自那一時，少年的心裏第一次被顏色鋪滿了。
陳喚風呆呆地站了幾秒，最後不自覺地撓了撓頭發，他有些懊惱為什麽第一時間自己沒有抬起頭來。但是他也沒有回頭去找她，即便他很想這麽做。這是少年的心中常有的一種執拗。
“她跟我一個班嗎？”他突然自說自話了。
在1號教學樓二樓左拐第一間，就是顏川一中一年級六班的教室。陳喚風一上樓梯，就聽到了教室裏亂哄哄的說話聲。九點十五了，班主任竟然還沒來。幾個自來熟的學生已經交上了朋友，在教室裏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他們看到陳喚風進來，最初還以為是老師，一時間安靜了下來，直到他們看清陳喚風那張和他們一樣還不太成熟的臉，才又放心地議論了起來。不過，陳喚風那種像黑桃K一般的木訥神情還是引起了他們的好奇。有幾個好事的學生在嘀咕的同時偷偷用餘光觀察著這個遲到的同班同學。
陳喚風抬頭看了一眼，教室裏的座位幾乎都被占滿了，隻剩下東邊第二排還有一個靠窗的位置。這個位置靠近過道的外側坐著一個男生，他戴著誇張的亮紫色頭戴式大耳機，雙手捧著手機正聚精會神地看，還不住地隨著音樂的律動點頭。
“要跟這樣的人同桌麽。”陳喚風想。但是他也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從教室的後排繞了過去，站在了那個男生的旁邊。
“同學，你把腰挺一下，讓我過去。”陳喚風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怕他聽不見。
可是那個男生沒有對陳喚風的言語做出一點點的反應，仍是隨著耳機的音樂大幅地晃動，甚至嘴巴裏還斷斷續續念叨著英文歌詞。
“喂。”陳喚風失去了耐心，他用四個指頭撥了一下那個男生的肩膀。
“What？”男生像是突然被叫醒了。他猛地翻起那一對像從老虎身上借來的眼睛，看到陳喚風站在旁邊，就把右側的耳機往下一撩，用成人似的口吻說道：“怎麽了爺們兒？”
“我進去，沒有座位了。”陳喚風垂下了眼皮，擺出了一副死魚眼。
男生朝陳喚風背後瞭了一眼，見確實沒有座兒了，這才起身讓出路來，笑眯眯地說：“不好意思爺們兒。這耳機，‘幻聲’的，隔音太好了，你坐你坐。”
“謝謝。”陳喚風側身移了進去。他坐下來，從包裏拿出了一本本子、一支筆，然後把書包塞進了桌洞裏。他覺得應該得跟男生說幾句話以示禮貌，畢竟是同桌，可是一想到那個場景，他又覺得十分尷尬。
“那個.……”陳喚風終於想到了幾句不至於那麽尷尬的自我介紹，他故意將聲音壓得低沉了一些，將頭轉向了右邊。
“Everybodyeon！Oh~oh~baby！”那個男生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耳機的音樂裏，他用氣聲嘀咕著英文的歌詞，身體晃動的幅度比方才更猛烈了。
陳喚風再度被無視了，他一時間感覺從那個紫色的耳機裏漏出的聲音仿佛都是在嘲笑他。
“兩位同學你們好！我叫舒寒！我們相互認識一下吧！”正在陳喚風愣神的時候，前麵的女生突然轉過身來，大大方方地說道。
陳喚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發現舒寒的眼睛直接地盯著他的眼睛，一眨一眨得像是蝴蝶在扇動翅膀。她的臉稍微有些肉乎乎的，皮膚被窗口的光照映著，白得有些晃眼。她的短發從鬢角兩側垂下來，修飾著臉頰的線條。這樣的臉龐讓陳喚風的腦海裏莫名出現了小時候吃過的一個桃心形的饅頭。
“你好.……呃.……我叫陳喚風。”陳喚風禮貌的笑了一下，笑得不算好看。他的目光也避開了與舒寒的聯結，看向一邊去。他看到舒寒的同桌並沒有隨著轉過身來，垂著頭也不說話。他覺得這個背影很熟悉，可是一時間又不好確認是不是自己認識的人。
“同學，同學？”舒寒見陳喚風同桌的男生仍沉浸在音樂裏不停晃著腦袋，就把手伸到他麵前上下搖了搖。
男生這次撩下了左側的耳機，重複地說道：“怎麽了姐們兒？我這耳機，‘幻聲’的，隔音太好，沒聽見。”
“沒事沒事，我就想同學們相互認識一下，我叫舒寒，你呢？”
“哦哦，你好你好。我叫.……”
“這麽熱鬧麽？趕集呢？”男生剛要說話，就被一個聲音打斷了，聲音不大而且很是低沉，但是還是鑽進了所有人的耳朵裏。門外走進來一個男人，他的身形高大，穿著花格子襯衫，袖口翻了幾翻，粗壯的小臂上露著青筋。他剃了一個中年男人常見的平頭，臉上的線條粗糙又硬朗，嘴巴的四周蓄著胡茬，讓他看起來可能要比實際年齡還要滄桑一些。也許是為了看上去稍微斯文一點，他帶了一幅無框的眼睛，看上去很突兀。
班上頓時雅雀無聲，那些回身說話的同學甚至都忘了自己應該也把脖子以下的身體轉回來。男人掃視了一周，然後摸了一下鼻頭，又扶了扶眼鏡，隨後將一摞A4紙放在了桌子上，自己挺起胸膛矗在了講台中央。
“哈哈哈哈！我嚇唬你們的！”男人突然笑了起來，看起來天真地就像一個大晴天裏的男孩子。
——可是並沒有人附和他。這種巨大的反差讓同學們一時間還沒有做好準備。男人的笑聲孤獨地回蕩在尷尬的空氣裏。良久，他睜大了眼睛，為了緩解這樣的氣氛，而露出一個極為不自然的假笑。
“抱歉抱歉，今天學校開會，我遲到了。先做一下自我介紹把。”男人從桌上挑出一隻細長的粉筆，轉身在黑板上龍飛鳳舞地寫起了大字——“段”“一”“哢吧”粉筆突然斷了一截，他回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用剩下的半根粉筆補全了第二個字，“古”。寫完之後，他轉身把粉筆向前一拋，粉筆完美地落在了盒裏，他滿意的一昂頭，用手指背敲了敲黑板，“段古，就是我的名字，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大家的班主任兼體育老師了，希望可以和大家度過愉快的三年。”
“啊？體育老師？.……”鴉雀無聲的教室突然又熱鬧起來。
“體育學好了，也很重要嘛。”段老師驕傲地說道：“話不多說，大家先彼此熟悉熟悉，上台來做一下自我介紹，主要是讓大家了解一下你，大家也可以隨意展示一下自己的“天賦”，有老師在，不要有什麽顧慮。哪位同學先來，當然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就從.……”
“老師，我！”是舒寒的聲音，她的腰挺得筆直，左手平壓在桌上，右手成標準的90度舉起了手。
段老師望向了舒寒的方向，“好的這位女同學很勇敢，請到講台上來，大家給點掌聲。”
“啪啦啪啦啪啦.……”舒寒在一片掌聲中挺胸抬頭地走上了講台，她穿著一件簡單的淺綠色T恤，T恤順著少女的身體有起有伏，看起來她似乎比同齡的女孩子發育得更為急切一些。
她將名字寫在了黑板上，字跡清秀，隨後手掌輕輕貼住講台，自信地說道：“大家好，我是舒寒。很高興能跟大家成為同學。我的愛好廣泛，唱歌、朗誦、舞蹈我都有所學習。我的‘天賦’呢？正如我的名字，“舒寒”——可以從嘴巴裏呼出寒氣，”說著，她便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如煙一般的冷氣緩緩地飄散在了有些悶熱的教室裏，隨後又緩緩地溶解了。“但是如果持續呼出寒氣的話，我會有些牙齦腫痛。所以不能在這個炎炎的夏日給大家持續地帶來涼爽。我平時喜歡交朋友，喜歡為大家解決困難，所以如果大家需要幫助的盡管來找我。我是舒寒，謝謝大家！”少女的右手輕捂胸口，向著大家輕輕鞠了一躬，然後走下了講台。
“啪啦啪啦啪啦.……”又是一陣掌聲。段老師也滿意地點了點頭，“舒寒同學給大家開了個好頭，下一位同學誰願意介紹一下自己？不用舉手了直接上來就可以。”
也許是被舒寒的自信給折服了，班裏一時之間竟沒有人再舉手，教室霎時又安靜了下來。
“大家還是都很謙虛嘛！”段老師伸手示意靠窗的一排，“那由於時間關係，我們按順序來吧，舒寒同桌的那個男生先來，然後小S型向後，來大家掌聲鼓勵一下。”
在掌聲中，舒寒同桌的男生像是缺了氧，他麵色通紅，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加油徐同學！不要緊張”舒寒對他說。終於，他握了一下拳頭，身體顫抖著走向了講台。他將名字寫在了黑板上，字型還算好看，就是筆畫上麵有些小小的彎曲。他垂著頭轉過身來，露出清臒的麵龐。與眾不同的是，少年白淨的臉上帶著一副圓圓的墨鏡，看起來就像古代目盲的琴師。陳喚風看著這個少年，顯得有些驚訝，原來是徐目陽！他跟陳喚風從小學起就是同學了，甚至於在陳喚風的印象中，他在幼兒園的某一次郊遊中也見過這個黑色的墨鏡。隻不過由於徐目陽不太愛說話，所以兩人的關係一直也並沒有多熟。
“大……大家好，我叫徐目陽。我……我喜歡看書。我的‘天賦’是反射，以及.……以及凝聚太陽的光。如果我豆起眼來的話，還會.……還會發生不太好的事情。有時候.……有時候我會不自覺地發動‘天賦’，所以我需要戴這個眼鏡。謝謝大家。”徐目陽說話稍微有一些結巴，他全程都沒有抬起過頭來，說完後他就匆匆下了台。
“大家多給徐目陽同學一些掌聲，可以看出來他已經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相信在今後的學習中，他能像他的名字一樣變得更加的陽光與自信！”段老師帶頭鼓起了掌，在真摯的掌聲裏，徐目陽的臉紅了起來。
“好的，下一位同學。同學，同學！戴耳機的同學！旁邊的男生你叫一下你的同桌。”段老師略微眯了一下眼睛，方才具有感染力的笑容裏竟然出現了一絲殺氣。
陳喚風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同桌又沉浸在了音樂的大世界裏，他用手肘頂了同桌一下，男生又像被喚醒了似的迅速撩下右側的耳機，“怎麽了爺們兒?”陳喚風並沒有看他，他麵無表情地指著講台，說道：“到你了。”
男生蹭的一下跳了起來，顯得十分激動。他快速跑上講台，先向著段老師大幅度地鞠了一躬，隨後又向同學們鞠了一躬。他拿起粉筆，揮舞著寫下了“李震寰！！！”，他刻意將每一橫都甩得很長，並且在名字的後方加上了三個巨大的感歎號。隨後他點了點頭，看上去很滿意。然後轉回身，提高了嗓門說道：“大家好！我叫李震寰，我……”
“李震寰同學”，段老師打斷了他，眼睛透出駭人的笑意：“如果你下次再在課堂上帶著你這個耳機，我不確保你可以完好無損地把他帶回家哦。”
李震寰看著段老師粗壯的手臂上暴露的青筋，臉上滴下了一滴冷汗，他趕忙將耳機摘下來放在講台上，“老師，我、我知道了，您千萬別生氣。”
“我就是提醒一下你，請你接著講吧。”
“好的王老師！”
“免貴姓段。”
李震寰趕緊重重地拍了自己的額頭，“不對不對！好的段老師！”他尷尬地笑了笑，勉強繼續了自己的演講：“大家好，我叫李震寰，大家如果覺著難記，可以叫我的小名：寰爺。我喜歡聽歌，最喜歡埃姆納米，還喜歡打紅幕球，我打大前的，所以我的偶像是曆史上最偉大的球員‘隕石’達利斯?詹姆斯。我的‘天賦’也很牛×，我叫它‘鐵拳剛力’”，他說著就將袖子整個擼了起來，露出整條右臂，他像運氣一般深吸一口氣，手指一握，右臂的肌肉刹那間膨脹了起來，顏色竟變得如銅似金。台下的舒寒霎時就臉紅了，她低下了頭，卻又不自覺地抬頭向講台上瞅著。
“我可以把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拳頭上，”李震寰繼續說：“所以，哥幾個誰要是受了欺負，跟小爺我說一聲，我就弄他。”
“李同學，學校裏是不允許打架鬥毆的，如果你十分想發泄一下，你看看老師能不能幫你？”段老師將胳膊抱在胸前，顯得更為強壯了。
“不用不用！王、段老師！我就那麽一說，我也不想自己班同學受欺負是不是，嘿嘿嘿。”說罷，李震寰就小步子跑回了座位上，趕忙將“幻聲”的耳機藏進了桌洞裏。
陳喚風從他的後麵側身擠了出來，走上講台寫了自己的名字。“大家好，我叫陳喚風，我的‘天賦’是‘風息’，因為我的全身都可以進行呼吸，有時候可以把氣流集中在手掌之類的地方，風力就會變得稍微強一些。春天的時候我可能會戴口罩，因為我對花粉有些過敏，花粉吸多了我會打噴嚏，控製不好的話會因為出氣太多而缺氧。我也喜歡打紅幕球，我認為曆史上最偉大的球員應該是龐碩，即使他……”
“這位同學，抱歉打擾你一下，”剛下台的李震寰突然站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我聽見你剛才是不是放了一個屁？”台下的同學忍俊不禁，教室裏響起了一陣切切的笑聲。李震寰對著陳喚風伸出了他的胳膊，“爺們兒，我覺著我能打幾個你，詹姆斯就能打幾個龐碩。”
陳喚風不甘示弱，他仰起頭輕蔑地一笑，顯得有些邪氣，“你可以試試。”
“你兩個，出去。”段老師掃視著兩個少年，他笑容裏的殺氣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