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老實人的頹敗
“佟姑娘有話直說。”祝九郎的臉都未曾側向佟盛荷，淡淡道。
“那個……”佟盛荷真有些不好意思，略帶靦腆地望向祝九郎，“我瞧你這院子裏有一方石磨，正巧前些日子我曬的那些苦蕎麥需要磨成粉，若是你方便的話……”
祝九郎的臉龐慢慢地轉向佟盛荷，沉靜明亮的眼微微眯了眯，很有一副耐人尋味的神色。
佟盛荷連忙道：“其實說來你可能不信，我不是為了這事兒專門找你的，上次你幫我在門前種樹，我心裏很感激，今天來是想謝謝你，順便看看你這兒有沒有什麽活兒是我能幫得上的……不過，我剛突然見到你這石磨，就動心了……你放心，我絕不白讓你幫我，唔，我看，你應當是一個人住吧？你一個單身漢子，家裏怕是不方便開火燒飯，這樣，你若是同意，往後我便將蕎麥送到你這兒來，由你幫我磨，放心，不白磨，我供你飯食吃……哦對了，還有，在我還沒賺來銀錢之前，燒飯的食材怕是都要由你供應……”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頗有些心虛，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的燦爛，真誠地希望祝九郎能看在她友好的態度上，答應她的懇求。
祝九郎靜默地做著手裏的手工活，一副專心致誌的神態，似乎一點也沒受到佟盛荷的打擾似的。
行，還是不行呀？
佟盛荷瞅著他，滿腦袋的問號。
這人實在太沉默寡言了，自己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他卻連個回應都不肯給。
院子裏又沉默了一小會兒，佟盛荷實在憋不住，歎了口氣，“是我唐突了。這樣要求，是有些無理。我總不能仗著我是個孕婦的身份，就隨意要求別人。罷了，左右下個月陳屠戶家的石磨也能空出來，到時候我和月牙兩個去借便是了……”
她一臉怏怏的神情，垂著腦袋，就要往門外走。
每挪一步，眼角的餘光都在瞄著祝九郎的神情變化。
以她對祝九郎的了解，三個數之內，必定會答應她的懇求……
三……
祝九郎眉頭微不可查的一蹙，有些無奈地吸了一口氣。
佟盛荷心裏竊喜，臉上的微笑掩藏不住。
二……
他手裏的活計停了下來，兩隻手腕搭在膝蓋上，像是在做什麽決定前的攥緊。
佟盛荷幾乎十拿九穩，老實人就是好欺負，尤其，像祝九郎這般容易心軟的……
一……
祝九郎看向佟盛荷的身影方向，佟盛荷連忙收回了目光，步子沉重地往外走。
手都搭到門上了，怎地還不答應她？
佟盛荷有些疑惑，但還是作勢開門要走。
“明日我去拿蕎麥。”祝九郎悶聲說。
“好！”佟盛荷轉臉，答應的聲音清脆嬌俏，一臉喜色照人。
“你莫常來我這裏，”祝九郎盯著佟盛荷，“被人瞧見孤男寡女，多半要說你閑話。”
佟盛荷笑眯眯的，“沒問題，你若是怕被人傳閑話，那我不經常過來便是。不過，你要是有事兒，可以隨便去我家找我，我不怕被人說閑話。”
祝九郎皺起眉頭，這是什麽話？
她一個女子家如此不注重名節，反而說他一個大男人怕被人傳閑話……
何況，一個女人，口中怎可說出隨便去我家這樣的話？
太失體統！
祝九郎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教育一番佟盛荷，“身為女子，最要注重自身言行，你方才這番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去，那便是在自毀聲譽，以後，莫要再說這樣驚世駭俗的言論了……”
又來教訓人了……
年紀不大，規矩頗多！
佟盛荷心底翻了個白眼，卻自有一套招數對付愛板臉的祝九郎。
她那小臉一垮，眼裏水光上湧，幽幽地說道：“我自小便沒了親娘，我爹和後娘對我不好，家中除了我哥哥，再沒人關心我。我雖有家，卻一直像個野孩子似的長大，根本沒人教我這些規矩……若你不願聽我講話，以後，我少在你麵前開口便是，絕不惹你嫌厭……”
祝九郎愣愣地看著她，他分明是為她好才要她注意的，怎就成了他不願聽她講話？
這莫須有的罪名，強行往他身上招呼啊！
祝九郎皺起眉頭，卻遭不住佟盛荷又道：“但我哥哥從來都教我，人隻要做到問心無愧便好，那些外來的閑話，其實對咱們來說是一種修行，什麽時候能做到真正不在乎那些評論了，什麽時候也就真的修成心胸寬廣、寵辱不驚了。譬如當日救你，若因為怕被人看到我衣衫不整和你肌膚相親就對你視而不見，事後又豈能問心無愧？正是因為我心意通明，對你沒半點不軌之心，才會義無反顧的把你救上來，不是嗎？”
這下，祝九郎真是百口莫辯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僵硬地道：“知道了，你……你喜歡怎樣說便怎樣說吧，我不應管你。”
佟盛荷心裏幾乎在狂笑了，這老實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怕是根本沒料到她早準備好說辭對付。
佟盛荷忍住笑意，轉臉溫柔地望著祝九郎，盈盈然地道：“那，咱們就這般說好了，往後你幫我磨蕎麥，我供你飯食。”
祝九郎望著她，眼裏有些頹敗，一時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若沒什麽事兒，我便先回去咯。”佟盛荷笑眯眯地跟他擺手，一臉的滿足。
佟盛荷身影走遠，祝九郎還坐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發呆。
過了片刻，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祝九郎才回神，恢複了淡漠的神情，側頭望向身後的人。
“這就是那日救了你的那個孕婦？”戲謔地聲音響起來，“哪兒像個孕婦，跟個黃毛丫頭似的，嘖嘖。”
祝九郎並未搭話，依舊一副不鹹不淡的神情。
“嘿，我瞧她早就算計好你心裏同情她，不對她說重話，她渾身上下連頭發絲都擺明她想釣你，你也真給麵子，嘖嘖……我看，她是想給自己孩子找個現成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