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長辭
一晃半月,吳玉自從當上保長後,每日在鄉裏閑遊,東家一坐,西家一進,與臨城裏的風氣格格不入,但鄉民們又不敢尋他的麻煩,還要施以好招待。
??至於全績調查臨城裏匿婦的情況則進展平平,鄉民對其的戒備依舊十足,大多數農戶甚至不願讓全績進家門。
??不過事情總有轉機,全績回村時的直覺沒錯,老族長吳三朋果真在不久後病倒家中,鄉醫束手無策,吳瑜又派人去會稽請了大夫,但依舊無力回天,眼看著吳三朋油盡燈枯。
??此日,吳家庭院。
??全績受吳瑜所邀前來見吳三朋最後一麵,全績剛入內院便見吳家老傻兒蹲坐在石階上,手中拿著一細枝在石磚上比劃,口中還念念有詞:“學,瑾兒好好學,以後……以後憑本事吃飯,不笑話……誰也不笑話。”
??全績也有近一月沒見過吳瑾了,他的體態暴瘦,脖子、腳腕都有淤青,持細枝的右手不住顫抖,不知是疼痛所致,還是害怕吳三朋離世。
??“吳兄。”全績輕喚了一聲。
??吳瑾未理全績,還是那副呆滯狀態。
??全績見狀也不多言,靜立在庭院,兩刻左右,吳瑜從房中走出,神色十分低落的看向全績:“保正,家父在等你,請進吧。”
??全績拍了拍吳瑜的肩膀走入房中,吳瑜且怒火衝衝的踢了一腳吳瑾,喊了一聲滾字,吳瑾表現的極其恐懼,跌跌撞撞的跑出內院。
??全績入房後,見吳三朋躺在臥榻上,身體骨瘦如柴,氣息虛弱至極。
??“吳族長。”全績聞著滿屋的藥味兒微微皺眉,拱手向吳三朋一拜。
??“咳咳。”吳三朋緩緩睜開雙眼,艱難轉頭向全績擠出一笑:“保正來了,老夫失禮了。”
??“吳族長靜躺即可,好生休養,定能康複。”全績寬慰了一句。
??“哈,老夫自知時日無多,今請保正來有幾事相求。”吳三朋斷斷續續的說道。
??“吳族長請講,若績能辦到,絕不推脫。”全績與吳三朋相交數月,吳三朋待全績一直客氣周到,全績也記這份情義。
??吳三朋望著床頂,緩了兩口氣息:“老夫一死,臨城裏無名望耆老,隻怕會生騷亂,望保正妥善處置,盡量自家解決,不要為難鄉鄰。”
??吳三朋希望在族長推選這件事上全績不要動用官府衙役強壓。
??“某會盡力安撫鄉民,以致平順。”
??“其二,孽果早種,大郎是老夫的一塊心病,希望保正督促二郎將其贍養,讓鄉鄰共鑒。”吳三朋說話間渾濁的老目生了一滴淚水,養了四十多年癡傻兒盡了為人父之責。
??“此事還需吳族長立下字據,某這空口白牙隻怕無人相信。”全績自知沒那麽大的威望,希望吳三朋留下遺書,以助身後財產分割,常言道親兄弟,明算賬嘛
??“老夫早已備下,保正過來一取。”吳三朋招全績去他身旁。
??全績剛走至床榻邊,吳三朋突兀一把抓住全績的手腕,艱難抬頭,欲直起半身。
??“吳族長,你這是作甚?”全績倒不是怕吳三朋對他不利,而是擔心吳三朋激動出了事,到時候全績有嘴也說不清了。
??“保正,新村是老夫二十年來的心血,老夫一步步立起規矩,看著鄉鄰向好,望保正不要破壞吳氏興起,千錯萬錯都是老夫一人所為,人死燈滅莫要深究,老夫拜謝了。”吳三朋將一個落後野蠻的荒村建設成如今模樣,耗費了大量的精力,投入了畢生的期許,自然不希望有人破壞這美好景象。
??“好說,一切都好說,吳族長莫要激動。”全績從吳三朋眼中看到了不甘,連忙平複其心情。
??“呼,老夫的話說完了,書文在此,望保正務必辦到。”吳三朋迅速回歸落寞,躺回瓷枕有氣無力的說道。
??“好,吳族長好生休息,某先告辭了。”……
??複兩日午後,吳三朋病逝於家中,臨城裏老幼數百人聚於吳家庭院為其哭喪,場麵至哀,聽者傷感。
??眾保長即請吳玉做主事人,吳玉稱吳三朋之死為喜喪,要求大擺宴席,不許眾人哭送。
??吳瑜自是不願,吳玉便訓斥吳瑜年少不識規矩,吳瑜不敢與之硬辯,派人去請全績來主持公道。
??全績一入吳家,便見滿堂白衣縞素的場景,還未來得及招呼,便聽見不善的議論聲,皆言全績不該來此。
??“好了,都別吵了,保正是某請來的。”著一身孝服的吳瑜從堂中走出,左右鄉鄰自覺讓出一條道路。
??“保正,請入堂吧。”
??吳瑜引全績入靈堂,全績為吳三朋上了一炷香。吳玉則平靜的站在一旁,神情絲毫不懼全績。
??“瑜哥兒,逝者已矣,節哀順變,今日你尋某來,所為何事?”全績立於棺前,環視了一眼周圍鄉民,鄉民對其目光多有躲閃。
??“保正,家父長辭,鄰裏皆悲,瑜更是痛不欲生,但吳玉這人身為主事不講道理,非且說家父是喜喪,操持眾人要大擺宴席,歡慶飲酒,這有違人子之道,望保正主持個公平。”吳瑜說話時不敢看吳玉,隻做牙床緊咬。
??“吳兄,可有此事?”全績拱手向吳玉發問。
??吳玉一副輕鬆態度回應:“不錯,三叔亡於古稀之年,享了二十載富貴安逸,且又是無疾而終,稱個喜喪哪裏有問題?”
??“胡說,家父明明是藥石無醫,疼痛而亡,何來無疾的說法!”吳瑜躲在全績身後反駁。
??“嗯?”吳玉微微側目,吳瑜立即止聲,向全績連打眼色。
??“吳兄,此事是瑜哥兒的家喪,既然瑜哥兒不願大操大辦,那就……”全績語態和善,做足商量的意思。
??“嗬,話可不能這麽說,三叔是一族之長,為新村操勞半生,我等也視其為父輩,是不是喜喪也應大家說了算。”吳玉當即打斷了全績,轉而看向眾人,幾家保長此刻紛紛倒戈,附和吳玉的說法。
??保長一開口,鄉民也人雲亦雲的幫腔。
??“保正你看事情就是這麽簡單,這是一件喜事兒,何必家家哭喪個臉呢?”吳玉擺手顯意眾人止聲,場麵立即安靜下來。
??全績心道這還了得:剛走了一個吳三朋,又來了一個吳玉,這是根本不給他插手的機會啊。
??不過眾鄉民如此臣服一個新歸鄉的老莊人讓全績也有了判斷,這極大可能是臨城裏的百姓都知道吳玉以前的身份,故而畏懼之。
??“瑜哥兒,民情如此,我等也不好推脫,就依喜喪辦吧,反正你自守孝盡節便是。”全績轉身勸說吳瑜。
??“這還是不是我家了!你們就鬧吧!”吳瑜甩袖回了內堂,他氣憤的點不在於喜喪,而是眾人皆聽吳玉的吩咐,這讓年輕的瑜哥兒失了掌控局麵的感覺,與他的期許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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