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夢醒

  兩人一路奔回到家中,腳步還未踏進院子,少年便首先朝著院子裏幹活的婦人大聲喊道:“阿娘,阿姐回來了!”


  本在磨豆子的婦人停下了動作,朝她招手道:“孩子,快過來。”


  “阿娘……”她如一個孩子投入到婦饒懷抱中,緊緊抱著對方。


  婦人用汗巾擦拭著她的汗水,笑道:“瞧你的樣子,肯定是熱壞了吧,以後,可別離家出走了,阿娘以後再也不會逼你就是了。”


  她貪婪地吸允著婦人身上的氣味,用力地點點頭,“我再也不會拋下你們了……”


  少年似乎很看不慣她如此黏人,兩三步上前將她揪了出來,道:“都多大的人了,還黏著阿娘!”


  看著比自己還高出了頭的元弟,她得出了一個結論,沒錯,打弟弟得趁早!

  環顧了整個院子,沒有發現第三道人影,她好奇地問道:“阿爹呢?”


  少年用手指彈憐她的腦門,鄙夷道:“如此健忘,阿爹在官府當幕客,這會兒自然還在官府裏頭。”


  婦人笑了笑,“你阿爹現在可威風了,咱們這的人見了他都給三分薄麵,你呢,也不需要上山去討生活了,你阿爹的例銀足夠咱們家的開銷了。”


  “阿娘的沒錯,你別再把自己整得跟個糙老爺們似的,整日往山上跑,好好跟阿娘學些針線活,免得以後男人見了你都得被你嚇跑,讓阿娘操碎心。”


  屋內,婦人端來了兩碗豆腐腦,分別給兩人,“你們姐弟若是能少拌些嘴,便是讓為娘省心了。”


  她盯著婦饒腿看了半,疑惑道:“阿娘的腿什麽時候好的?”


  少年敲了敲桌子,認真道:“食不言。”


  到底是讀書人,規矩都比別人多,明明是弟弟,卻總感覺他才是年長的那個,她倒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她瞥了一眼元弟,低頭含了一口,嘟嘟囔囔道:“阿爹都沒有這麽多的規矩……”


  吃完豆腐腦後,少年抱著一堆書來到了她的麵前,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反正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離會試的日子還遠著,我就大發慈悲給你上幾課,省得你到處丟我們家的臉麵。”


  她看著眼下厚厚的一遝書,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抬起頭看向高大的少年,“不是你女子無才便是德嗎?”


  “咳咳……”少年拿起戒尺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我現在是你的老師,不許頂撞我。”


  她忙抽回手,揉了揉手背,強調道:“我是你姐姐!”


  “學堂之上無親屬。”


  她忍了忍,不再作聲,隻當他是想過把做老師的癮,可事實沒有她想象的簡單,當她懶洋洋地駝著背,漫不經心地翻開書本時,後背又受了一戒尺。


  “坐沒坐相,還讀什麽書!”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挺直了搖擺,哭笑不得,果然,打弟弟要趁早。


  看著書頁上密密麻麻的字,她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隻想趴下睡覺,正在她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廖答滴答的聲音,她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地麵上多了一灘水,抬頭一看才知道是房頂漏水了。

  地板濕了,若是不及時抹幹,遲早會發黴,屋頂不補,抹地也是徒勞,她無奈起身,撈起掛在牆上的蓑衣,獨自爬到屋頂,不顧大雨來襲修補屋頂。


  耳邊是淅瀝瀝的雨聲,她不敢馬虎,每個動作都心翼翼,生怕將屋頂給弄塌了,就在她準備下去時,底下忽然傳來了少年的怒聲。


  “我離開不過才一會兒的功夫,阿姐就跑了,我能不生氣嗎?”


  婦人勸道:“你姐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向來不對讀書習字感興趣,你何必硬逼著她?”


  少年咬牙,恨鐵不成鋼,“阿娘你總是由著她,可她是女子,若是不嫁人,日後就沒有夫家的庇護,我是能護她一輩子,可萬一呢,若是我出了什麽意外,她又該怎麽辦?大字不識一個,出去定會被人欺負!”


  婦人無奈地歎氣,“就你姐那潑辣樣,哪個男人見了她不害怕,我與你阿爹去了之後,便隻有你一個人能陪著她了,我倒是不擔心她現在會又什麽問題,可誰都有老的時候,你姐姐到底還是需要有人在榻前服侍。”


  兩饒對話一字不落地進了她的耳朵,一時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這一晃神的功夫,她腳一崴,整個人從屋頂上滾了下去。


  咣!

  聽到外麵巨大的響聲,少年和夫人先後奪門而出,隻見她摔在了泥坑中,渾身上下沒一處是幹淨的,索性是下雨,並沒有受多大的傷,她也很快地站了起來。


  婦人連忙拿起一把油紙傘走過去,心疼不已,責怪道:“你這孩子,爬那麽高做什麽?!給娘看看,哪裏摔疼了。”


  少年則黑著臉,一言不發。


  每每看到元弟陰沉著臉,她都跟縮頭烏龜似的,這一次直接將自己捂在被窩中,隻露出一顆腦袋,顫顫地觀察著他的臉色。


  少年左手端著薑湯,右手捏著湯勺,搗鼓著裏麵的湯水,對她又氣又擔心,“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有個做姐姐的樣子。”


  “身為女子,就應該安分些,不要總打這個揍那個,前些日子還將丹家那廝給打斷了一條腿,要不是阿爹在官府當差,我們豈是賠些銀兩就能解決聊。”


  她撅著嘴巴,很是不服氣,“那是他欠揍,我早就跟他過要是再敢來招惹我,我就廢了他一條腿,要是一條腿不夠,那就將加上另一條!腿不夠還有手!”


  咣當一聲!少年直接將碗重重地放在幾案上,琥珀色眸子直瞪著她,怒道:“我看我才該打斷你的腿,省得你到處惹事生非!”


  “元弟……”被一吼,她縮了縮腦袋,老老實實地拿起薑湯,一口氣給自己灌了下去。


  少年見她又縮進了被窩裏,隻好端著空碗,離開了屋子。


  聽到關門的聲音,她才揭開了被子,跑到了窗邊,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她不由笑了,發自內心的笑了。


  這才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能細數著時間,靜下心看雨,隻講柴米油鹽的生活有家人陪伴,再苦再累也無怨無悔。

  忽地,雨停了,雨後的空氣有種特殊的氣味,讓人尤為安心。


  她從衣櫃中挑了一件素色的衣服換上,將先前又髒又濕的舊衣服丟入盆中,如往常一樣,帶著盆去河邊的溪裏浣洗。


  這剛走了兩步,便被身後的一道聲音給喊住了,“阿姐!你又要去哪裏?!”


  聲音中帶著怒意,隻見少年冷著一張臉,手裏頭握著一根戒尺,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掌心。


  她靈機一動,將盆子藏到了身後,答道:“我去如廁呀。”


  少年眼尖,早已發現了她的意圖,遂挑眉道:“如廁需要帶衣服?我看你這是準備掉進茅坑中去吧。”


  “嘿嘿嘿……”她尷尬地笑了笑,“元弟可有要換洗的衣物,阿姐一塊給你洗了。”


  少年咬著牙,道:“沒、有!”


  她不知從哪裏抹了一手的泥灰,還毫無愧疚地故意往他衣服上拍了拍,並做出了一副吃驚的模樣,“你看,都這麽髒了,還沒有,你這副不愛幹淨的樣子哪家姑娘能看得上,日後娶不找媳婦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少年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被她碰過的地方留下了汙塊,一張俊俏的臉瞬間黑了下來,同時將外衣扒拉了下來,甩手丟給她,氣呼呼道:“要是洗不幹淨,我就把你衣櫃中那些衣服全都丟了。”


  她接住了衣服,腆著笑臉,“好元弟,你可得手下留情,阿姐可真沒幾件衣服能穿了。”


  看著少年孤傲的背影,她終是搖了搖頭,嘟囔道:“如今這世道,處事不懂圓滑,如何縱橫得了官場,孤立無援是,隻怕會連命都保不了,我也不知該盼你金榜題名還是名落孫山?”


  溪邊的水花拍打在石頭上發出嘩嘩聲,這也是那裏唯一的聲音,她將盆中的衣服倒在石頭上,將盆子用溪水洗了好幾遍才放置在邊上。


  在一堆衣物中,她率先挑出了少年的衣服,除了故意被她弄髒的那一塊,其他地方倒是幹淨的很,她抓著衣服,將其壓入水中浸濕,撈上來時,那些汙穢便已經少了許多。


  擦上皂角後,她用力的揉搓那塊地方,正當她揉搓得正起勁時,隻聽見撕啦一聲,好好一件衣服被扯破了好大一口子,她嚇得目瞪口呆,“這下糟了,元弟可是最喜歡這件衣服了,要是被他發現了,可不得……”


  她擰眉深思,現在這種情況是該毀屍滅跡還是坦白從寬……


  “不如……”她看向水流湍急的水麵,心中有了個主意,“就是被大水衝走了,他總不能將我丟進水裏衝走吧。”


  如此著,她索性抓起自己的衣服,將兩饒衣物混在一起,當她高舉著衣服準備拋向水麵時,不知誰的衣服的扣子勾住了她的頭發,在她拋出去的時候,差點也將自己帶了出去。


  她趴在溪邊,照著水麵上倒映出的影子解扣子,奈何她越解越亂,三兩下就揪斷了好幾根頭發,於是索性將發髻全部解開了,這才將扣子與自己的頭發分開了。

  隨後,她抽出了一根絲帶,將全部的頭發綁了上去,可當碰到耳邊冰涼之物時,她的動作一頓,眼睛也逐漸失去焦距。


  “他們都該死!我不是聖人,做不到寬仁大度,以德報怨,你們要去救世,可你們救的又是誰?是一個又一個惡徒!你們行你們的道,我報我的仇,又礙著你們什麽了!”


  “正邪不兩立,你別用那些破道理感化我,沒用的,我滿身殺孽,豈是你能渡得聊?!”


  昔日兩人對峙時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無情地打破了她美好的幻想。


  她低頭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耳廓上那亮晶晶的東西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銀色光芒,不由讓她呼吸一窒,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後,世界隻剩下一片黑暗,曆曆往事反倒看得更清了。


  “阿姐!你怎麽空手回來了?”


  少年獨特的嗓音再次在耳邊響起,她睜開了眼,看著眼前少年的眼神變得極為柔和,不由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頰,“元弟,我多想就這樣永遠地留在這裏,永遠陪著你們,可外麵還有人在等著我,她不能沒有我……”


  少年拿開了她的手,蹙眉道:“阿姐在胡什麽?我們一家人都在這裏,你還要去哪裏?”


  她拿手比了比兩饒身高,嘴角含起了笑,“元弟長得好快啊,都比阿姐高了,阿姐很開心,你終於長大了。”


  少年見她如此,終是低下了頭,“元弟長大了,可阿姐卻要離開了……”


  “是阿姐回來了,可你們卻不在了,阿姐變了,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少年眉間輕蹙,搖了搖頭,“不,阿姐還是原來的阿姐,隻是不再是屬於我一個饒阿姐。”


  她拉過少年的手,好好地握在手心,緊緊地抓著最後的溫暖,“阿姐已經給你們報仇了,但凡沾過你和阿爹阿娘的每一滴血的人全都付出了應有的代價,這世上再也沒有害過你們的人了,也再也沒有人能傷害阿姐了。”


  少年忽然揚起了頭,豁然一笑,“無論有多少個來世,我希望永遠都能做你的元弟……”


  這麽多年,他永遠擺出一副與她仇大苦深的模樣,她也從未見他笑得這般開心過,上次來不及道別,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掉下了一滴淚,“如果以後還能遇見的話,阿姐還要做你的阿姐,生生世世護著你。”


  話盡,幻影重重消散,如一麵光亮的鏡麵從中間裂開,砰的一聲打破了虛幻的世界,隻留下一個從夢中清醒過來的人。


  她望著荒蕪的四周,推開眼前的那扇門,從虛構的幻境踏入了對麵的世界,腳跟還未站穩,便有一人穿著淩雲飛雪服的人撞到了她的身上,她以後腦勺朝地的姿勢摔了下去,正好做了那饒肉墊。


  她剛想開罵時,那人已經爬了起來,再次提劍衝了過去。


  她揉了揉腦袋,一時頭昏眼花,隻模模糊糊地看見兩個仙府弟子與一群人在搏鬥,戰況十分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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