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共同接生
溫婉從醫幾年,還是頭一回面對產婦時這麼不在狀態。
江承宗的臉實在太有衝擊力,以至於對視了一眼后她整個人完全懵了,周圍的一切都成了布景,唯有江承宗是僅有的主角,鮮明到讓人不敢直視。
溫婉聽到自己強烈的心跳聲,像是有人拿著把捶子正在砸她的胸腔一般。要不是蹲著的話她真怕自己會直接倒在地上。她下意識地伸出右手在地上撐了撐,好讓自己不至於就地摔倒。
產婦說什麼她一點兒也沒聽到,只覺得對方的嘴一直在動,可她什麼也聽不見。
另一邊產婦見溫婉這個樣子不免有些害怕。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女醫生,可她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自己的情況不大好,醫生在斟酌該怎麼和她解釋?
產婦不由急了,轉頭又去看江承宗:「那個,醫、醫生。你、你……我、我……」
「我姓江。」江承宗看她想叫自己又不知道怎麼稱呼的樣子,主動報上姓氏。
產婦鬆了口氣,拉著江承宗的手不停掉眼淚:「江醫生,我怎麼辦怎麼辦?溫醫生她……」
江承宗就蹲在溫婉身邊,趁產婦不注意把手繞到溫婉身後,在她腰間狠狠捏了一把。溫婉吃痛叫了一聲,身體晃了兩下總算回過神來。
她瞪著江承宗表情不悅,對方卻指指還坐在地上的產婦:「病人什麼情況,要不要抬上救護車?」
腰間的疼痛還沒完全散去,溫婉強迫自己做了兩個深呼吸后,扭頭問產婦:「陣痛間隔多少?」
「五分鐘。」江承宗在一旁搭話。見溫婉在看自己,他抬了抬手上的表,「剛剛測的,兩次。」
溫婉點點頭,招呼身後跟上來的急救人員,叮囑他們把產婦抬上床。兩個穿白大褂的男人上前來扶產婦,手剛搭到她身上產婦就急得大叫起來:「不不,江醫生江醫生,你幫幫我幫幫我。」
情況有些出乎意料。溫婉想要解釋兩句卻被江承宗抬手制止。他有點理解這位產婦現在的心情,在爆炸案發生之後他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醫生」,對她來說他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特別是目前這種情況下,她即將生產而她先生卻不在現場,一個可靠的「男醫生」對她的意義或許遠不止醫護人員這麼簡單。
於是江承宗也幫著搭了把手,和醫護人員一起把產婦抬上了擔架。在這期間產婦一直緊握著他的雙手,一分一秒也沒有鬆開。
江承宗拍拍產婦的手隨即轉過頭來,沖還愣在原地的溫婉招手:「過來。」
語氣堅決不容置疑,彷彿他才是整個救援的核心。溫婉抿了抿唇,拿起放在地上的醫藥箱快步跟上,一行人朝停在十幾米開外的救護車走去。在踏上車廂的一剎那,她突然覺得現在的自己或許比這個產婦更需要去看醫生。
車門在她的身後關上,砰的一聲讓人心驚。她幾乎不敢去看江承宗,只能強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產婦身上。
她先向對方詢問了名字,得知對方叫范珍珍后就開始給對方測血壓。范珍珍的臉色一直很蒼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溫婉的每一個動作,像是擔心又像是害怕。她的手還是緊緊攥著江承宗的手,每次陣痛來襲的時候她就會拚命用力,像是要將所有的痛楚都通過兩隻手轉移到對方身上一樣。
江承宗自始至終臉色如常,就像那隻手不是自己的似的。
溫婉量完血壓后沖范珍珍道:「我得給你做個內檢,你放輕鬆別緊張。」
范珍珍卻像受了刺激似的身子一縮:「能不能……不做,聽說很痛。」
「不會,我手法很好。」
溫婉拍拍范珍珍的手背,又沖對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意,然後掀開對方的裙子扒開內褲,將戴了手套的手伸進了對方的□□。
大概半分鐘后她把手抽出來,略微一彎腰湊到范珍珍面前:「開了六指,應該來得及。這裡離醫院很近,你堅持一會兒,我們到醫院再生。」
話音剛落范珍珍又是一陣抽痛,她大叫一聲隨即咬緊牙關,疼得滿頭冷汗直冒。溫婉看多了不覺得怎麼樣,扭頭問江承宗:「孩子父親呢?」
「不知道。」
「你們不認識?」
「剛剛認識。」
溫婉嘆口氣,又問范珍珍:「你老公呢?」
「在外面,他說很快就會趕回來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陣痛?」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那你早上怎麼不上醫院?」
范珍珍陣痛剛過,忍不住大口喘息:「我給他打過電話,他說很快就回來的。他要我等他,說帶我去醫院。可我從七點等到快中午,他、他還沒回來。醫生,我老公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溫婉心想我不是警察我怎麼知道。可面對范珍珍她換了種說法:「不會的,或許他剛才就在小區門口,就是太亂了沒擠進來。有他電話嗎?」
「手機拉家裡了,剛才……啊疼。剛才跑得太急,沒、沒拿。」
「行行,沒關係,晚點再打電話給他,咱們先生孩子。」
接生是溫婉的本職工作。她大學畢業後進入西華醫院,接生過的孩子沒有一千也有五百。但像今天這種情況卻是頭一回遇見。
救護車到了醫院后她和人一起送范珍珍進產房,到門口的時候本來是要請江承宗迴避的。可范珍珍像是牛脾氣發作了一般,死拉著對方的手不放,口口聲聲叫他「江醫生」,說什麼也要對方一起進去。
溫婉不是沒碰見過接生的時候產婦家屬在旁邊的情況,但像今天這樣產婦非要一個剛認識的男人陪著的情況真的是頭一遭。
一般產婦都很避諱男醫生,在有女醫生的情況下鮮少會讓男醫生接生。
范珍珍卻是個特例,也不知是真被嚇著了拿江承宗當心理安慰,還是見人家長得漂亮抓住了就不撒手。總之她很堅持,一定要江承宗和她一起進去。
溫婉沒辦法,出於對病人情況的考慮,她只能先答應下來,然後帶江承宗去準備室換衣服。
洗手的時候她忍不住問對方:「你們真的剛剛認識?」
江承宗居高臨下瞟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的心肝脾臟胃都一併挖出來似的。溫婉撇撇嘴沒說話。她太熟悉這個表情了,通常來說他做這樣的表情就代表他生氣了,她最好不要輕易招惹他。
於是她閉嘴不言,轉身進產房給范珍珍接生。范珍珍年紀不大,今年才剛滿二十,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溫婉替她仔細檢查過,發現她除了吸入點煙塵之外就是受了點驚嚇,還有腿上被什麼東西拉了條口子,其他並無大礙。
生產過程也很順利,產婦年紀輕體能好,胎位正宮口開得也很順利,送進產房后不過半小時宮口就開全了。溫婉帶著個實習醫生給她接生,前後花了一個小時就搞定了一切。孩子生出來后她也像自己當年生溫柔似的,把孩子光著抱到范珍珍面前,跟她確認是女兒后又抱了回去,稱重帶手環穿衣服,還在孩子的腿上打了一針。
當這一切都做完之後,她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五年前她生溫柔時的情景。她覺得自己跟范珍珍很像,生的都是女兒,生的時候丈夫都不在身邊陪著。但范珍珍比她幸運,因為她有江承宗陪著。
溫婉覺得這事兒有點諷刺。她生孩子的時候孩子的爸爸和別的女人在國外結婚,現在輪到別的女人生孩子了,她孩子的爸爸居然全程在一旁陪著。
想到這裡溫婉心裡澀澀的。但這苦澀轉瞬即逝。她並不怪江承宗,畢竟他不知道溫柔的存在,而這結果是她造成的。
一想到女兒溫婉的心裡又七上八下,這個秘密就跟個定時炸彈似的,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炸彈就在她心裡頭爆炸了。而一旦炸開了,她很擔心自己會支離破碎。
忙完這一切后溫婉也覺得有些疲倦。她把范珍珍交給實習醫生後轉身走出產房,臨出門前她回頭招呼江承宗:「一起走吧,她沒事了。」
江承宗臉上戴著口罩,只露出兩隻眼睛在外面。那眼睛里流露出來的眼神深邃而複雜,溫婉一點也看不透。
這個男人從前就是這樣,永遠深藏不露讓人看不清楚。溫婉和他認識這麼多年,哪怕再最親密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沒有完全了解過他。
他的心裡藏有秘密,這是她當年的想法。而現在她的心裡也藏了個秘密。他們兩個算不算是扯平了?
在脫口罩和手套的時候,溫婉一眼看到江承宗左手背上血肉模糊的樣子。因為不用接生,江承宗沒戴手套,而范珍珍從頭到尾都在掐他,簡直把他那隻手都快掐爛了。
溫婉不由有點心疼。於是她主動提議:「你跟我過來,我給你上點葯吧。」
江承宗看看自己沒一塊好肉的手背,到這會兒才覺出疼來。他下意識地想點頭,但看到面前溫婉平靜的臉龐時,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把手一收,放到了自己背後,淡淡道:「不用,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