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奶爸
江承宗把車開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站在那裡的一個女人。
當時他沒在意,把車開近了才發現那人竟然是范珍珍。她一身棉衣站在冷風裡凍得直發抖,手裡居然還抱著那個剛出生幾個月的孩子。
小區的保安就陪在旁邊,一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樣子。按道理他們小區門口是不允許非住戶長時間逗留的,裡面住的人大多非富即貴,追究起來他們小保安吃不了兜著走。
可這個女人比較特殊,她還抱了個孩子。那就跟個炸彈似的,也是小保安惹不起的。萬一兩人推搡間傷著孩子,就不只是飯碗問題了。所以小保安一臉苦相站她身旁,表情十分糾結。
江承宗的到來讓他鬆了口氣。還沒等范珍珍上前,他先快走一步來到江承宗的車邊,一臉為難道:「江主播,有個女人說來找你。她、她還抱著個孩子。您認識她嗎?」
小保安說的時候很不好意思,總有種窺人*的錯覺。江承宗知道他是誤會了,大概是把范珍珍當成自己的風流債了。都搞出孩子讓人找上門來了,這醜聞說出去可有點大。
江承宗露出一點笑意,沖保安點頭:「那是我朋友,我來處理吧。」
小保安如釋重負,笑著點頭讓到了一邊。范珍珍就趁機擠了上來,可憐巴巴地望著江承宗:「江醫生……」
話剛出口,眼淚也一併流了下來。江承宗心想今天他跟他們一家子真是有緣,一下子全見著了。
他看范珍珍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想了想沖她道:「上車吧。」
范珍珍驚喜不已,立馬衝到後排鑽了進去,嘴裡連聲道謝。小保安在不遠處看得起勁,嘴裡還直咕噥:「怎麼上了後排,這種時候不應該坐副駕駛嘛。」
江承宗當然沒聽到這話,見范珍珍上來他就問:「等多久了?」
「早上就來了,保安不讓進去,我只能在門口等。」
江承宗一看車上的時間,都快一點了,於是他也不多問,直接把車在小區門口調個頭,就近找了家飯館。
停好車后他帶著范珍珍下車,問服務員要了個包廂,順便讓人挑可口的飯菜上幾樣。范珍珍的心思也不在吃上,見狀還一個勁兒地謝江承宗:「江醫生你真是好人,我們全家都謝謝你。」
這話聽著像罵人,但江承宗知道她是真心的。范珍珍估計是走投無路了,身邊一個能幫的人都沒有,這才找上了他。
兩人進包廂后坐下,孩子睡得正香,范珍珍就把她放在包廂的沙發上,旁邊拿個椅子擋一擋。她自己則坐到江承宗對面的椅子里,低著頭不敢看對方。
江承宗看她這樣子以為她是日子過不下去了來找自己幫忙,於是主動開口:「你是不是缺錢?」
范珍珍聞言抬頭:「江醫生,哦不,是江主播,對不起,一直以來總給你添麻煩。」
「沒關係。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是,是小虎和我說的。他說你不是醫生,是電視台的主播。還說我們住院的錢也是你出的。謝謝你江主播。你真是個好人。你不僅給我交了住院費,還留了那麼多錢給你。要不是你,我們母女早就餓死了。」
說到這裡范珍珍掩面痛哭起來。江承宗也不打擾她,就讓她痛痛快快哭了個夠。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過來上菜了,范珍珍這才躲到一邊把眼淚擦乾淨,強忍著沒再掉淚。等服務員走開后她看著滿桌子菜直咽口水,江承宗就招呼她趕緊吃。
范珍珍真是餓壞了,為了省錢她這幾個月都沒怎麼好好吃東西,瘦得只剩骨頭了。眼見一桌子的魚肉她實在忍不住,二話不說先吃了兩碗飯。
江承宗坐那裡慢慢地吃著面前的一碟青菜,心裡想著馮小虎和他說的那些話。他不知道範珍珍對自己的丈夫了解多少,對他做的那些事又知道多少。如果她什麼都不知道的話,自己還是先別告訴她。這個女人的雙肩看起來十分羸弱,應該經不起這樣的打擊。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要為竹園小區的爆炸案負責的話,可能會直接暈過去吧。
范珍珍吃了一堆東西后心情好了一些,臉上也有了一點笑容:「不好意思江主播,我昨天中午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實在是太餓了。」
「為什麼不吃東西,錢不夠嗎?」
「錢還有一點,但我得給孩子留著。我現在不能出去工作,小虎又在牢里,那點錢不省著點花撐不了多久。我真擔心孩子會出事兒,她跟著我一直沒吃飽過。我奶水太少總喂不飽她。江主播,我一會兒能不能拿桌上的東西喂她吃一點?」
江承宗心裡一陣難受。曾經他以為自己是世上最悲慘的孩子,現在看到范珍珍的女兒,他才知道自己竟還算是幸運的。至少他媽媽平安把他養大了不是?
「她太小,這些東西她吃不了。」說著他拿出錢包,「我這裡有一千塊現金你先拿著,回頭給孩子買點奶粉。一會兒吃完飯你跟我去附近的銀行,我再給你取點錢。」
「不不,江主播,我不是來問你要錢的。」范珍珍說著拿起面前的一千塊,越過桌子想要還給江承宗。
江承宗卻伸手擋了回去:「不管怎麼樣你先把錢拿著,孩子太小不能餓肚子。」
「不不,這錢我真的不能要。江主播你趕緊收回去,我怎麼能一次次拿你的錢呢。」
范珍珍倒也有幾分骨氣,說什麼也不肯要這個錢。兩人推搡間江承宗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弄濕了范珍珍的袖口。
「不好意思。」江承宗立刻道歉。
范珍珍卻連說沒關係,看了孩子一眼沖江承宗道:「江主播,你幫我看著孩子一會兒,我去一下洗手間,馬上就回來。」
「好。」
范珍珍轉身離開,臨出門的時候趁江承宗沒留意偷偷又望了孩子一眼。隨即她兩眼一閉關上包廂的門,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包廂里的江承宗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走到沙發邊安靜地望著孩子的睡顏。如果說投胎是門技術活的話,那這個孩子的技術顯然比他還要差。
看她小小的縮成一團睡在睡袋裡,江承宗不由想像著小柔小時候的樣子,是不是也這麼可愛,皮膚白白的,五官小小的,就像一個剛蒸好的白面饅頭。
他見過的許多孩子都和這個孩子一樣,但都比她長得更胖一些。看來這孩子就像范珍珍說的,出生到現在一直沒吃飽過。母親都沒錢吃飯,孩子又怎麼有奶喝呢?
江承宗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同情心簡直泛濫到快沒邊兒了。
他就這麼安靜地看著孩子,也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一直到後來他隱約覺得時間有點不對,抬手看錶的時候才意識到了什麼。
從他們進門到現過去了四十來分鐘,扣除兩人剛剛說話的時間,范珍珍至少離開了二十幾分鐘。只是處理兩個袖口,有必要這麼長嗎?
江承宗猛的皺起眉頭,一個不好的念頭在腦海里浮現出來。
范珍珍來找他不為錢,如果也不是為了馮小虎的話,那她是為了什麼?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好人,還說孩子有多可憐,卻又不要他的錢。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暗示著,她或許是沖著他這個人來的。
江承宗立馬叫來服務生,讓她去這一層的廁所找范珍珍。服務員去了十來分鐘后返回,告之並沒有找到這麼個人。江承宗又叫來前台的工作人員,仔細描述了范珍珍的長相和穿著,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眼前一亮道:「是有這麼個女人,我看她出去了,好像往東邊走了。」
聽了這話江承宗有些無語。搞半天范珍珍以為他是開慈善機構的,自己養不活孩子就直接塞給他了?她以為他是誰,難道不會轉身就把孩子送去警察局?
飯館的工作人員看他臉色不悅都沒敢說話,一個個悄悄退了出去。江承宗站在原地沉思片刻,手機突然響了。接起來一聽居然就是范珍珍。
「范小姐,你這麼做是不是太過分了?利用我對你的同情心做這樣的事情,你對得起孩子嗎?」
「對不起江主播。」電話那頭的范珍珍顯然在哭泣,「我實在是沒辦法。」
「如果你缺錢我可以給你,但孩子我不能養。」
「不是因為錢。如果只是錢,我不會來找你的。江主播我知道你是大好人,你一直在幫我,求求你再幫我這一次。我不會離開很久的,最多幾個月。我現在不能待在s市,朝哥的人在找我,一旦被他們找到我會死得很慘。我不怕死,可孩子還那麼小,我沒有辦法啊。帶著她跑太容易讓人發現了,而且我也養不活她。江主播算我求求你,你幫我照顧她幾天吧。等我找到安全的地方落腳,我一定回來接孩子。我真的不能讓她落在朝哥手裡,那樣她會死的。」
江承宗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一個狗血電視劇般的圈套里。
——
江承宗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讓人賦與這麼重要的「任務」。
看著躺在沙發里睡得正香的小蘿蔔頭,他沉思了大約十分鐘。范珍珍說的那些話還在耳邊縈繞,令他一時有些難以決定。是這樣把孩子直接往警察局一塞,還是……
大概半個小時后,江承宗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推著購物車,站在了家附近的超市收銀台前。收銀員是認識他的,平時結賬的時候總愛沖他甜甜一笑。今天她照例抬頭,可笑容剛咧到一半就僵在了那裡。
向來英俊帥氣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江主播,一手抱孩子一手拿東西的樣子,實在讓她有些不適應。她發現自己說話都結巴了。
江承宗客氣地和她打了聲招呼,手卻沒有停。他在超市裡逛了一圈,照著說明買了兩罐一階的奶粉,兩包s號的尿不濕,順便還買了奶瓶、安撫奶嘴、濕紙巾之類的東西,最後一算居然有近千塊,足足裝了四五個袋子。
收銀員看著江主播抱孩子拎東西箭步如飛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玄幻。心目中最後一個白馬王子鑽石王老五,終於也跌入婚姻這座永久的墳墓了嗎?
江承宗帶著幾大包東西回到家裡,心裡琢磨著還得再去買個安全座椅才行。要不這孩子簡直不能出門,總不能每次出門都把她扔副駕駛吧。
到家之後他就忙活開了。孩子睡了半天已經醒了,因為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剛開始還比較安靜,眨巴著兩隻大眼睛左看右看,一會兒吃吃手指頭,一會兒吐吐口水,最後盯著江承宗的俊臉看了半天,終於「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她一張嘴江承宗才體會到什麼叫做「魔音穿耳」。從沒想過一個孩子哭起來竟有這麼大的能量,簡直能把人的耳膜震穿。她要是擱在古代,那絕對就是一武林高手啊。
從沒帶過孩子的江主播望了孩子兩眼,轉身去燒熱水泡奶粉。這一切還難不倒他,他也知道這麼大的孩子不會翻身,讓她在那兒哭兩聲沒關係。
等他泡完奶回來的時候,孩子已經有些哭淚了,可憐兮兮地咬著手指頭巴巴地望著他……手裡的奶瓶。她似乎知道那是給她吃的,竟掙扎著把手伸了起來,想要去夠奶瓶。
江承宗微微一笑,直接把奶瓶往孩子嘴裡一塞。小東西真是餓慘了,立馬停止哭聲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大概六十毫升的奶,她不到兩分鐘就全下了肚。
吃完之後她小嘴叭嗒兩下,竟又開始嚶嚶地哭了起來。江承宗拿著空奶瓶沉思片刻,開口問她:「是不是還要?」
小東西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反正再次會起手去拿奶瓶。江承宗認為自己和她溝通成功,轉身又進廚房,泡了五十毫升奶過來。
又是兩分鐘,小東西再次喝了個底朝天。和剛才一樣,喝完后又是一副要哭的模樣。江承宗仔細一琢磨,覺得不能再讓她喝了。這麼小的孩子一頓喝一百多也該夠了,喝多了容易吐。
於是他收起奶瓶,沖她道:「好了,先喝到這裡,你先睡一覺,過會兒再喝。」
他本以為這次溝通也會很順利,沒想到小東西哼哼唧唧半天非但不睡,反而再次扯開嗓子魔音再現。
江承宗微微一皺眉,原來養孩子不是想像中的事兒。他本以為讓她吃飽穿暖,她就會自己睡著,他也就可以去干別的事情了。
結果這孩子一哭起來就沒完,他只能打消休息的念頭,試圖與她再次溝通。結果這一次他話還沒出口,孩子突然停止哭泣,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就在江承宗以為她想通了準備睡覺時,孩子毫無預警張開大嘴,整個人像座噴泉似的開始往外吐奶。
江承宗一時沒反應過來,就這麼靜靜地站著,眼看著孩子從身體里吐出無數的奶水來,她身下的床單瞬間全都濕了。
除了床單,孩子的臉上身上衣服上也全是奶,剛剛喝下去的那些似乎全白瞎了。
江承宗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但他並不慌亂,拿起床頭柜上的紙巾盒抽出紙巾來給孩子擦臉,順便把孩子抱到旁邊去,遠離那灘奶水。
擦無臉后他開始給孩子脫衣服,先脫了睡袋,再脫裡面的棉衣,等快脫到內衣的時候,突然手裡一滯。
他想起來,他家裡沒有小孩子的衣服,脫光了得給她穿什麼呢?
結果就在這時,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江承宗輕輕嗅了嗅,聞到空氣里有一陣臭臭的味道。他低下頭來望著孩子,開口問道:「你是不是……便便了?」
孩子哪裡會回答,因為身上不舒服一個勁兒地哭,完全不理會面前這位超級大帥哥。江承宗頭一回在「女人」那裡碰了釘子。
既然沒有回答,他只能自己求證。以防萬一他拿了濕紙巾和尿不濕過來,解開孩子連體衣褲腳管上的兩排扣子后,他震驚的發現情況只能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范珍珍因為沒有錢,沒給孩子買尿不濕,用的還是他小時候用過的尿布。孩子長時間沒換尿布,屎和尿混在了一起,鼓鼓的一大包堆在下半身,甚至還從旁邊流了出來。連體衣上已經沾了不少,連外面的棉褲上也有了一些。
江承宗忍不住在心裡罵了句三字經,手裡卻絲毫不亂。反正床單已經毀了,他準備直接扔了,所以也就不在乎了。他把房間打上暖氣,脫光孩子的衣服,擦乾淨她的小屁屁,換好尿不濕后把她抱到隔壁房裡蓋上被子,轉身回來處理這一床的髒東西。
從床單到臟衣服,江承宗想也沒想,捲成一團拿出個超級大的塑料袋來,一股腦兒全都裝了進去。
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屋裡一陣止不住的臭味,讓他恨不得直接把這房間也一併扔了。
孩子在隔壁屋裡還不消停,依舊哭個沒完。江承宗知道她肚子還餓卻不敢立馬給她吃東西,想了半天還是掏出手機給溫婉打了個電話。
專業工作還是要由專業人士來做比較好。
那時候大概是快五點了,溫婉正準備交接下班,接到江承宗的電話時她簡直覺得自己像被雷劈了一樣:「你說什麼,范珍珍的孩子在你那兒?」
話一出口她趕緊捂住嘴巴,幸好她這會兒不在辦公室,大廳里吵吵鬧鬧的,沒人聽到她的話。
她走到一旁的玻璃前,壓低嗓子又問:「這什麼情況啊?」
「詳情一會兒再說,你快下班了嗎?下了班能直接來我家嗎?」
「怎麼了?」
「我不會帶孩子,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照顧她。」
「可是,我怎麼能……」
「范珍珍的孩子,你也有份,這爛攤子你得幫著一起收拾。」
溫婉想范珍珍的孩子什麼時候也成她的了。可仔細一想似乎是這樣,如果一開始不是江承宗幫忙的話,范珍珍或許沒那麼容易生下孩子。他是一時好心,幫了別人一回又一回,沒想到最後竟搞了個燙手山芋甩不掉了。
想像一下他家裡現在的狀況,溫婉實在不捨得扔他一個人在那裡處理。一個大男人,怎麼照顧孩子啊。
於是她只能答應下來。
江承宗對此比較滿意,掛了電話后又給徐朗去了個電話,讓他找小主播上台頂一晚上,自己今晚沒空。徐朗一聽這話恨不得哭爹喊娘,江承宗卻不理他,直接摁掉了電話。
然後他進房去看孩子,意外地發現折騰了半天后孩子竟自己睡著了。房間里暖氣打得很足,她又蓋著厚被子,雖然全身上下只包了一片尿不濕,倒也凍不著。
江承宗就抓緊時間處理其他事情,比如把下樓去把垃圾給扔了,上來后又燒了壺熱水,然後拿著奶粉罐子細細研究起來。
他想找找看上面有沒有說明,比如該怎麼喂孩子才不會吐奶。結果這花花綠綠的罐子上營養成分印了一堆,使用說明卻只短短的兩行字,一點有意義的東西都沒有。
他只能放下罐子又上網去查,網路是個好東西,不一會兒就給了他想要的答案。原來這麼小的孩子餵奶的時候得抱在手裡,喂得不能太快,一次不能喂太多,喂完了還得拍嗝才行。
無所不能的江主播深深地覺得,養孩子是門技術活。
大概一個小時后,溫婉風塵僕僕趕了過來。她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孩子呢?」聽語氣似乎還有點不大相信。
其實江承宗也不相信,居然有人會把孩子留給他一個大男人照顧。
他沖溫婉一努嘴:「在房裡,睡著了。」
溫婉就輕手輕腳進房去看,果然就見大床上睡著個小不點兒,整個人縮進被子里,只露出碩/大的腦袋。
一想到孩子竟被親生母親拋棄了,溫婉一時情緒上頭,眼睛發酸有流淚的衝動。她伸手輕輕撫了撫孩子溫熱的臉頰,喃喃道:「怎麼會有這樣的媽,說不要就不要孩子了?那當初幹嘛要懷她,又為什麼要生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