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揭穿
車隊速度並不快,但徐徐行來,也終究到了南屏。
到了南屏郡,吳解才知道情況究竟有多麼嚴重。
遍地都是難民。
他想了半天,只能想到這麼一句話來形容。
南屏山往南,唯一的出口就是一座關隘,名叫「鎮南關」。這座五百年前大齊時代建成的關隘,無視歲月蹉跎和朝代更替,依舊死死扼守住通往南方的道路。
建造在山崖頂端的城牆,總高度超過了一百五十丈,那條通往下方的環形人造斜坡號稱「登天梯」,是南楚國名景之一,吳解以前就一直想要親眼看看這五百多米高的超級大斜坡,追懷一下先民們的偉大成就,今日終於得以如願。
不過當他親眼看到那條相傳在仙人的幫助下才得以建成的大斜坡時,首先感覺到的不是自然的壯麗或者先民的偉大,而是深深的震驚和同情。
在長長的斜坡上住滿了災民,一眼看去黑壓壓一片,數都數不清。
因為害怕災民衝破關隘的緣故,關門並沒有開啟,不過城門外有好幾口大鍋,一群膽子夠大拳頭夠硬的士兵們守衛在那裡,每天都將關內用吊籃送下來的糧食煮成薄粥,以維持災民們最起碼的生活。
他們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因為他們的糧食也很有限。
在朝廷派出的賑災隊趕到之前,他們只能依靠關隘裡面的存糧和一些熱心人送來的糧食接濟災民,為了使用這點糧食儘可能拖得久一點,總兵王啟年帶頭每天喝粥,一個多月的粥喝下來,他看到糧車時候的眼神都有些綠了。
「徐老弟,你一向在京城,消息靈通,可知道最近京城裡面有了什麼變故?」一口氣吃掉幾人份的乾糧,王啟年這才恢復了幾分精神,他納悶而且憤怒地問,「朝廷這是怎麼了?我上個月災情初現的時候就派出信使快馬加鞭去報告,結果回我一句『等有災情再說』;等到這個月災情嚴峻了,我再次派出信使,回了句『另有要事』;後來災民都聚集在鎮南關外了,我三天一派信使,卻始終只是敷衍……朝堂裡面那些大人物是不是得了失心瘋?難道非要釀成民變才甘心嗎!」
聽到這話,除了已經有所懷疑的吳解之外,車隊眾人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不由得懷疑自己的耳朵。
「王總兵,你說……災情上個月就發生了?」還是沈毅先反應過來,急忙追問,「上個月什麼時候?」
「我第一次派出信使,是九月初十。」王啟年扳著指頭算時間,「第二次派出信使,是九月二十八。災民開始來到鎮南關,是十月初六。大概十月十五的時候情況就很嚴重了……怎麼了?難道你們不知道?」
「說出來你恐怕不信,我們還真的不知道。朝廷得到的消息是十月初三出現災情的端倪,十月下旬之前不能將糧食送到,就可能造成災情面全擴大。所以才派出了賑災隊,我們是第一批。」徐海眉頭皺得幾乎成了一條線,「兩邊的說法,完全對不上!」
這下輪到王啟年愣住了,他想了想,便下令把那些信使找來問個究竟。
他當然沒有說謊,賑災隊的人自然也不會說謊,那麼問題多半出在這些信使們身上!
幾分鐘后,「多半」這個詞就被劃掉了。
「前後四個信使,全都不見了?」王啟年幾乎跳到桌子上,口水噴到了副總兵的臉上,「四個大活人一下子都丟了,你居然現在才發現?你這個副總兵怎麼當的!」
現在情況已經非常明朗,這次的災情不僅僅是天災,而且還有人禍!
「肯定有什麼人在作怪,而且這個人的能量還很大!」徐海陰沉著臉分析說,「收買信使並不難,可那些回信都是有朝廷印信的,偽造那些印信並不容易。」
「不僅有印信,其中還有一封戶部右侍郎手寫的回信。」王啟年從柜子裡面翻出了一封信,「這幾年我們鎮南關的給養之類都是由他批複,字跡我還是認識的。」
「那麼這個侍郎也有問題,或者是有人偽造了他的文書。」徐海習慣性地去腰間摸酒壺,但卻摸了個空,才想起來自己早已下定決心,在賑災完成之前滴酒不沾,甚至於連酒壺都沒帶出來。
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另外,我還有個疑問——你們看,這裡聚集的災民至少有上萬人。九月二十八災情發生,十月十五的時候這裡就聚集了這麼多災民,對吧?」
王啟年點點頭。
「從九月二十八到十月十五,也就是不到二十天短時間。南屏郡雖然歷來比較缺糧,可怎麼也不至於短短的二十天,就有大量災民缺糧到逃難至此吧!難道他們家裡沒有存糧?就算他們家裡的存糧被水淹了,可各地的官倉難道都是擺設嗎?」
徐海的問題讓王啟年也深思起來。各地官府都有官倉,儲備了大量的糧食。這些糧食平時不許動用,唯有打仗和賑災的時候才可以使用——而現在,按說就是動用這些糧食的時候!
「鎮南關的官倉,規模如何?」徐海又問。
「比較小,我們這裡地方有限,建不了大糧倉。」
「可就算是鎮南關的官倉,也維持了這裡上萬災民差不多十天的生活。那麼其它各地的官倉呢?」徐海臉色越發嚴峻,「我記得從鎮南關向南大概二百里,就是南屏郡的一處重鎮,那裡的官倉應該是按照十萬人口一個月的消耗準備的吧?」
王啟年不料徐海竟然對南屏郡的情況如此了解,除了連連點頭之外再沒別的話可以說。
「那麼我們找幾位災民問一下吧,問問那邊的情況。」徐海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有不好的預感,這次恐怕是惹到大事了!」
他的預感果然是對的,災民們眾口一詞,都說各地官倉幾乎空了,本該堆積如山的糧食不翼而飛,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驚駭,別說是沈毅之類沒見識過太大世面的江湖人,就算王啟年這一方總兵、徐海這戰場下來的老將,都聞所未聞。
一時間軍議堂裡面鴉雀無聲,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見到這種情況,已經從衛疏那裡得到消息的吳解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徐大人,王大人,這南屏郡文武官員裡面,誰能有這麼大的能量,把各地官倉都無聲無息地搬光?」他用「推測」的語氣問,但言下之意卻是明明白白的。
徐海和王啟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苦惱和不敢置信。
他們不是不知道這個答案,但這個答案的分量太重,他們負不起那個責任!
「究竟是誰?」吳解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
徐海目光閃爍,王啟年眼神遊離。
「都這個時候了,你們還要替他遮掩嗎!」沈毅看不過去了,冷冷地說,「除了寧王朱權,還能是誰!」
聽到「朱權」這個名字,吳解微微點頭,後退了一步,將討論的主角位置還給徐海、王啟年等人。
事情已經昭然若揭,不用他再提示什麼了。
寧王朱權,是南楚國唯一有實權的異姓王。
他的祖上是南方的軍閥,大齊朝昏君迭出之際,這位朱將軍第一個舉起義旗反抗暴政,又接連幾次擊敗了前來討伐的齊軍,從根本上動搖了大齊朝的統治。然而那位英雄人物是個超級戀家的怪胎,堅決不肯踏出南屏山以北,只是專心在亂世裡面經營著一片猶如世外桃源般的領地,同時從後勤上支持大楚太祖。
後來大楚立國,他受封寧王,大楚太祖立碑為誓,寧王朱家世襲罔替,永鎮天南——朱權就是他的後代,當代的寧王。
朱權素有賢名,他少時習武,後來自稱「武道不足以安邦」,棄武從文,拜入名臣門下學習治國之道。數年之後,他回到南屏郡,以世子身份暫攝政務,將諸事管理得井井有條,不久前,上代寧王在狩獵時被毒蟲所傷去世,他正式繼任,得到了朝廷和百姓的一致支持。
在這南屏郡,要說誰能夠無聲無息地把各地官倉給搬空,能夠把自己的勢力滲透到鎮南關裡面,將王總兵信任的信使都收買,還能在可能露餡的時候讓他們及時撤走……怎麼看也只有他一個人做得到!
「可寧王做這些事幹什麼?」王啟年反問,「這對他有什麼好處?難道他還能攻下這鎮南關不成?只要他攻不下鎮南關,做什麼都是白費!」
「為什麼你覺得他需要來攻打鎮南關?」徐海反問,「連你的信使都是他的人了,設法架空你,直接開關讓他過去,有什麼難的?」
王啟年頓時語塞,齜牙咧嘴卻說不出話來。
「真是豈有此理!身為一郡親王,居然刻意陷百姓於水火之中,這種貨色,豈能容他!」沈毅眼中寒芒四射,四溢的殺氣逼得除了吳解之外的其他人都站立不穩,紛紛向後退去。
「沈大俠要出馬的話,也算我一個吧。」吳解則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斬奸除惡——朱權這種喪心病狂的傢伙若是不除了,天知道他還要害多少人!
看著他們倆的態度,王啟年頓時覺得頭大如斗。
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寧王朱權乃是南楚國首屈一指的重臣,就算他犯了什麼錯,也得仔細查明之後,由天子親自督辦——沒準還會給予特赦,畢竟千萬百姓的性命也抵不上一位親王的性命,何況查辦寧王必定造成極大的影響,風險太大。
但他可不敢阻止沈毅吳解二人,九州雖大,先天武道強者卻不多,這些強者們並不需要依附國家,反倒是各國在積極拉攏他們,以對抗各種人力不能及的怪物和災厄。若是兩位先天高手激於義憤出手殺了寧王,天子只怕不僅不會怪罪,反而會高興。
這至少說明這兩位先天高手是心向大楚的!
不過……天子不會怪罪沈毅和吳解,卻未必不會嚴厲處罰王啟年啊!
要是寧王不死,被天子赦免,連帶著他王啟年也能被從輕發落;可要是寧王死了,案子落實了,他逃不了一個瀆職無能、辦事不力的罪名,撤職都是輕的,沒準能被定為寧王黨羽……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茲事體大,不能輕易下結論,我覺得還是先賑災比較重要。」眼看著王啟年臉色發白,明白緣由的徐海連忙站出來打圓場,「兩位大俠!如果真是寧王所為,那麼他逃不過國法制裁。不過寧王橫豎走不掉,殺他也不急在這一兩天,災民們可一天都不能等了!」
他說得倒也在理,眾人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和憤怒,各自去準備賑災不提。
而軍議堂里的討論,也被王啟年下了封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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