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螳螂捕蟬
「氣運這東西,你急切想要的時候多半得不到,等到用不著了,卻常常無緣無故來到……這正應了天道無常之理,叫人唏噓不已啊」
宰相府的客廳不大,主人客人加起來也只得三個座位,此刻三個座位上都有人了,每個座位後面還都有人陪侍。
坐著的三個暫且不提,站著的那三個卻也都不是尋常人物林麓山身邊的是他兒子林孝,通幽境界;吳解身邊的是二徒弟秦靜,通幽境界;蕭布衣身邊的是師侄寧風,也是通幽境界。
通幽境界的修士,在天下各個門派之中便已經是極具價值的潛力股,得到師長們的大力栽培;而若是散修的話,往往也已經是小有名氣的人物。
但此刻此地,他們只是陪侍而已。
從當初吳解立志求仙到現在,中間過去了三十七年,三十七年對於凡人來說是大半輩子,可對於修仙者來說只能算很短的時間。但僅僅這三十七年之後,吳解和他的朋友們,便已經發展到了如此地步,這在知情人看來,不能不說是一件十分驚人的事情。
「只看這客廳就知道,我們這些人的確頗有氣運。」對於林麓山的感嘆,蕭布衣微笑著說,「我當初浪跡天涯尋求機緣的時候,曾想過此生能修鍊到通幽境界,轉世回輪不失向道之心,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卻沒想到有一天連我的師侄都能達到這個境界,而我自己赫然已經是飛仙中人」
「蕭兄積累深厚,成就飛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罷了。」林麓山呵呵笑著說,「只是這氣運之說,我還是有些不明白我明明氣數將盡,性命也只是朝夕之間的事情罷了,為什麼偏偏會有氣運呢?這氣運難道和生死並無關聯嗎?」
「氣運當然和生死有關。氣運深厚的人,往往就會長壽。」蕭布衣很肯定地說,「但凡事總有例外,這正如各種生靈都有生有死,可天地間偏偏就有那長生不死、乃至於渡劫飛升的的大神通者……一樣的道理。」
林麓山眉毛輕輕一挑:「我可不是什麼大神通者。」
「老弟你的成就,尚在人間大神通者之上」
蕭布衣這話說得斬釘截鐵,頓時讓眾人為之一驚,吳解忍不住搶著開口,追問究竟。
「這茫茫九州大地,修仙之人乃以千計,能夠渡劫飛升的也不時有之比方說十餘年前,著名的灶神張廣利前輩就在無回谷問劍峰上飛升而去,當時有上百人親眼目睹。」蕭布衣解釋道,「相比之下,老弟你所得到的成就,別說十餘年上百年,就算幾千年幾萬年,也未必再有第二個」
「如果非要找一個歷史人物和你類似的話,大概只有聖皇陛下了。」
林麓山頓時為之失色,急忙苦笑著搖手:「我哪裡能跟聖皇相比差得太遠了」
「但你們所做的事情是類似的。」蕭布衣笑著說,「開創一個新的時代,為後世立下規矩。古往今來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實在不多,如我仙門之中,大概只有昔年神山講道、萬法源流的無名真人和划三教六道、定正邪之分的白帝閣第四代掌門白金真人和你類似,而在人間之中,最近的唯有聖皇離辛了。」
「我不過是提倡寫百姓看得懂的文字,怎麼就被捧得這麼高呢?」林麓山有些納悶,」古往今來,在文化領域有所提倡的名士也有很多,我不能算是特別的吧。」
「你所做的事情,已經超出了文化的範圍或者說,你改變了.文化,的定義,將它從文士們拓展到了百姓。」蕭布衣贊道,「最重要的是,你做得成這件事」
「每個人都會有很多的想法,其中不少都是很有價值的,會對整個世界造成巨大影響的。但幾乎沒有人能夠把這些想法付諸實施,就算去做了,也根本不能成功我研究了史書,發現有你這種想法的文人,在過去的歷史上出現過好幾位,但他們生前大抵是籍籍無名之輩,既無權力也無地位,更沒有什麼影響力。所以縱然他們大聲疾呼,也只是猶如在曠野之上呼喊,沒有半點用處,只不過在史書裡面留下了輕描淡寫的一筆罷了。」
「莫非我做的就有所不同嗎?」
「當然」蕭布衣笑了笑,手一揮,客廳中間出現了一面半透明的水鏡,波光瀲瀲,映出了很多遠方的景象。
在水鏡之中,可以看到各地的文人正在就林麓山這段時間寫的東西展開激烈的討論,尤其是他明確提出的「寫百姓的文字」這個觀點,更是成為了討論的焦點。
「……這也沒什麼啊,等我死了之後,討論很快就會平息的。」林麓山先是滿意地微笑,但很快就從微笑變成了苦笑,「人亡政息,文字也差不多。」
蕭布衣又一揮手,那些景象斂去,卻顯出了一座座學府之中的文運流轉。
原本清冽高傲的文運,此刻紛紛低下了頭,與人間煙火開始勾連。
「自古以來,文人往往都脫離百姓,坐在書齋之中頤養性情。就算他們經歷顛沛流離,寫出誠摯感人的文字來,所面向的也依然是文人。但從現在開始,人間便有了新的流派,將文字面向百姓,讓大眾喜聞樂見,口口相傳。這是一個新的時代,這個時代已經開始了」
林麓山愣了片刻,大笑幾聲,又問:「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別人做不成,我卻能夠做得成呢?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一下子就成功了呢?」
「因為你不是別人,你是文冠天下的林獨秀不僅如此,你有蓋世文名,卻深藏筆墨三十年,天下不知道多少人都對你的傳奇耳熟能詳,都對你的作品翹首期待一結果你拋出這樣的東西來,就算他們震驚,就算他們不喜歡,他們也不得不重視」蕭布衣說,「重視,就是一個好的開始,就會讓很多人反思,進而理解,最後成為你的支持者。」
「同樣說一句話,小孩子在野外隨便嚷嚷,沒有任何效果;販夫走卒在街頭信口閑聊,人們聽到了也不會在意;但如果是一位有聲望有信用的人當眾宣講,那就會有很多人在意,得到一定的效果。」蕭布衣最後總結道,「正因為是你,才能做得成這種事情。所以天降氣運,也是理所當然。」
「即使我快要死了?」
「沒錯,天地之道,公正無私。即使你行將就木,該降下的氣運,也一分都不會少」
聽到蕭布衣的話,吳解忍不住轉頭看向屋外的天空。
遊動的氣運之龍,近來越發靈動磅礴,林麓山消耗掉的那點氣運,和他創立文化新時代而得到的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如果這份氣運能夠與國家相連的話,就算大楚國的國運已經衰微,大概也能再堅持個上百年吧……
「那該怎麼做,才能把我的氣運和國家勾連起來呢?」林麓山有些納悶但更多是急切地問,「這份氣運不用掉也是浪費,如果能夠為國家做點什麼,那我就算早死幾天,也會很高興的」
蕭布衣沉思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
「可以試試。」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啞然失笑。
「你們還記得嗎?當初在安豐縣城,我們就是這麼做的。」
吳解聞言一愣,然後也笑了。
「是啊,當初我們什麼都不懂,懵懵懂懂地就敢於逆天改命好在沒造成太大的後果,現在想起來,真是越想越后怕,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啊」
「這次不能像上次那麼隨意了吧?」林麓山回憶了一番,也不禁笑了,「是不是要到皇宮裡面施法?
「當然,不僅要到皇宮施法,還要請天子和太堊子來。」蕭布衣說,「牽涉到國家的氣運,皇帝和太堊子是肯定要參加的。」
「那我這就去奏明陛下」剛才聽到吳解說若是能用林麓山的氣運來維持國運,便能讓國運至少多維持上百年,寧風已經面露急切之色,此刻他終於按捺不住,急忙請纓。
蕭布衣略一思忖,點了點頭。
寧風頓時大喜,向眾人拜了一拜,腳下遁光發動,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他走後,蕭布衣和吳解、秦靜三人便開始準備陣法所需的各種東西,林麓山則在兒子的服飾下開始寫奏摺這件事非同小可,需要寫一個詳細的奏摺,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留給內史記錄。
牽涉到國運之事,就算天子也不能肆意妄為,必須要走正規的程序。
正忙碌間,蕭布衣突然心中一動,轉頭看向皇宮的方向。
可心中那一絲悸動一閃而逝,頃刻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
「是我的感覺出了錯誤吧……」他搖了搖頭,「這件事實在有點大,難免心驚肉跳啊」
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時本應已經抵達皇宮,將事情的原委奏明天佑帝陛下的寧風,卻已經遇到了意外
寧風原本急急忙忙朝著皇宮趕去,甚至於連走路都嫌太慢,施展出了遁地之法。可他一個遁光縱出,卻沒有像預計的那樣落在皇宮門口,反而發現周圍一片昏暗,昏暗之中更有極強的黏性,只覺得猶如一頭撞進了極為粘稠的膠水之中,整個人都被粘住,別說是繼續向前,就連移動一下手腳都十分困難。
這是怎麼回事?
寧風大驚,急忙施展法術,將丹田之中一股純陽之氣煉化為火焰,想要把周圍這些粘稠的東西燒掉,好掙脫出來。
可還沒等他將真氣運轉,一股陰寒之氣已經從頭頂貫注下來,輕輕鬆鬆就擊潰了他的護身真氣,毫不費力地侵入了他的身體,將他整個人完全封住。莫說是動彈和施法,就連頭腦的思緒都被冰封,陷入了昏迷之中。
直到這時,原本一片昏暗的環境才重新亮堂起來,卻是距離皇宮大概一條街的一間屋子。
這件屋子是衛士們的休息室之一,不過衛士們正在外面巡邏,屋中自然一個人都沒有至少說,本該一個人都沒有。
老君觀的兩位煉罡弟子便坐在屋中,注視著整個人都被冰封起來的寧風。
「朱師弟,你抓這小子幹什麼?」那位「大師兄」沉聲問道,「這小子修為不高,身份卻頗為敏感。動了他的話,只怕會有麻煩啊」
「他是我們計劃中的關鍵人物之一,就算有些麻煩,也不得不想辦法。」朱權微微一笑,顯得胸有成竹,「何況我們並不會傷害他,只是在他心中留下一個念頭,日後在合適的時候發作就行。」
「不會被看出來嗎?那忌老鬼可不是一般人物而且這小子雖然不行,他師叔布衣神相卻厲害得很更不要說已經趕到長寧城的小火神……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以我們師兄弟的本事,對上小火神和布衣神相,只怕輸多贏少啊」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必須在他的身上動點手腳。」朱權並未因為大師兄的話而動怒,反而耐心地解釋道,「如果不讓他在關鍵時刻有所動作,我們就只能設法挑動長寧城裡面那些修士們動手。那些人雖然數量不少,但師兄你覺得……他們敢和吳解動手嗎?」
「大概不敢吧……」
「是啊小火神東海之外的那一刀,當真是神威凜凜,叫人只是遙想當日的風采,就不敢提起和他作對之心。那些修士們就算想要分潤一點氣運,也絕對不敢冒著面對吳解那驚天一刀的風險。所以我們只能依靠自己此刻的布置,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大師兄聞言,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
「可恨那棄劍徒毫不講理,明明我們老君觀一直住在東楚,他卻一劍飛來,勒令本門凝元長堊老立刻離開,否則便要將本門上下直接砍了天下哪有這種道理要是本門長堊老此刻有一兩位在,得他們的主持,這事定然可以做得穩穩噹噹」他憤慨之餘,卻也有掩飾不住的神往,「唉要是我們也有棄劍徒那等本事,天下的事情還不都是我們說了算」
「千古以來,也不過出了一個棄劍徒。」朱權淡淡地說,「他已經六百多歲了,距離飛升也不遠了。等他飛升而去,本門自然可以重新回到楚國。我們修仙的人追求的是長生不朽,一時的得失,算不了什麼
「只是……沒有師長坐鎮,光靠你我二人,實在是力有未逮啊」
「他們在忙的那件事也很重要。」朱權勸道,「若是那件事能夠成功,你我就算勞而無獲,也不算什麼問題。」
「那件事想要成功……可不大容易」大師兄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要找到東海海眼,將當年正邪大戰之中躲在這海眼裡面的那一支妖魔放出來,引得他們來攻打長寧城,進而誘開忌老人,乘機潛入他的劍蘆盜取劍訣,我始終覺得這事情有點不靠譜啊」
「連大師兄你都這麼想,那些正道中人自然更加這麼覺得了。」朱權微笑著說,「就是這樣,我們才有機會」
「可是……希望不大吧?」
「希望這東西,原本就無所謂是大是小。有一線希望,就值得去爭上一爭。」朱權正色道,「最重要的是,這件事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對本門都只有好處成功的話,我們可以得到忌老鬼的無上劍訣;就算失敗了,海眼之中的那些妖魔們死光了,我們也可以趁機占堊據海眼」
「那處海眼不僅靈氣充足,更難得的是易守難攻,是天造地設的洞天福地,最適合作為門派的山門。有了它作為根基,本門便立下了萬古不易的基業,日後一代代發展下去,未嘗不會成為天下名門之一,和青羊觀白帝閣等大派並肩而立」
朱權說得信心十足,大師兄卻始終顯得沒多大把握。他不像朱權這樣,在修仙之路上一直高歌猛進,短短的三十多年便從一介凡人踏入了飛仙境界,所以性格穩重之餘也免不了有點退縮。
這個計劃實在是有點太大,其中不靠譜的地方也有點太多,最重要的是,雖然明知道無論成功或者失敗,本門都只能從中得到好處,他依然還是覺得心底不安。
就像是……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似的……
二人在屋中一番施法,給寧風心中布置了某個會在關鍵時刻發動的念頭,這才再次運用陣法,讓寧風緩緩醒來。
寧風慢慢睜開眼睛,念頭一動,急忙縱起遁光猛地向前衝去。
只聽得周身「嘎啦」作響,之前那些阻止的粘稠力量被紛紛掙斷,他的身影已經落在了皇宮外面。
「這些散修們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居然敢施法阻斷皇宮」他面露憤怒之色,但隨即按捺了下去。
現在不是跟那些搗亂的散修們計較的時候,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趕往宮中,向陛下報信。
對於大楚國來說,延續國運,才是一等一的大堊事
屋中的二人遠遠看著寧風離開,這才點了點頭,相顧而笑。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遠在大楚國之外的海上,一艘小船裡面,心魔宗那位戴著面具的宗主,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