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歡宴
知非齋不大,就算是施展了洞天之法,這裡也法舉行大規模的慶典。
但是對於家宴來說,這麼點地方已經很綽綽有餘,眾人坐在院子裡面,吹著春末夏初帶著青草香的薰風,飲著用天書世界神聖之泉釀製的甜酒,說說笑笑,甚是開心。
為了給師傅祝壽,林孝拿出了幾年來苦練的全部本事,在廚房裡面忙碌不停,刀鏟鍋勺上下翻飛,一道道精緻的菜色便如同流水一般端了上來,手法巧妙、動作迅捷,偏偏身影不見半點急躁,帶著似慢實快的舒緩節奏,簡直猶如舞蹈一般。
「這幾年林師侄的修為不曾有什麼進步,可廚藝卻是大有長進」前不久剛剛衝擊煉罡失敗的陶土一點都沒有被些許挫折影響心情,面前已經扔了四五個被啃得只剩骨頭的豬腳,而且還在繼續向下一個進攻。
他大概是全場話最多的人,一邊吃一邊聊,聊天吃菜兩不耽誤,雖然比不上杜若那超乎想象的「滿嘴東西照樣說話」神技,也算是本領了得——恐怕別說煉罡飛仙,就算是尋常的凝元真人,都做不到這種事情吧。
但陶土不勝酒力,面前的酒壺到現在才喝了不足三分之一。相比之下,沉默寡言的解銘寰就是貨真價實的「酒神」——他身邊的空酒壺已經有三個了。
吳解為賓朋們準備的酒壺很別緻,一共有四種。第一種一壺就是一壺,第二種一壺抵得上五壺,第三種一壺抵得上三十壺,第四種一壺便能抵好幾個比人還高的大酒罈。
能夠喝一壺的,酒量只是平平;能夠喝兩壺的,就已經稱得上酒量不凡;能把三壺喝完的,足以稱霸人間酒國,讓天下酒徒為之肅然起敬……但看解銘寰的架勢,怕是喝完了第四壺之後,還要再添一點呢
「解師兄,你真是酒神啊」他身邊的四海散人由衷贊道,「深不可測深不可測啊」[
四海散人就是海東健,去年他煉成罡氣之時正式宣布出家,道號四海。雖然理論上說煉罡飛仙就可以被稱作真人,但在高手如雲的青羊山,他可不好意思這麼厚臉皮,便學著不少前輩的做法,自號散人。
這一年多來,他在九州大地上到處遊歷,四海散人之名,已經被不少人知道了。
不過海東健卻對解銘寰很信服,這並非因為對方的修為,而是因為解銘寰那份在刀光劍影之中多年,養成的深沉氣質。
他就像是一把收在鞘中的神兵利器,雖然鋒芒不顯,卻有一股寒氣,即使隔著刀鞘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青羊山多是清修之士,很少有人能具備這樣的氣質。
解銘寰點了點頭,繼續喝酒。
最近這幾年,他越發的沉默寡言。倒也不是因為受到什麼打擊或者身體不舒服,只是他發現,值得開口的情況越來越少。
比方說今天的壽宴,他除了一開始向壽星祝酒的時候說了一句,到現在就始終一言不發。
從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疏離感不斷散發出來,讓周圍的人都覺得有些微冷。這冷意並非來自敵意或者惡意,只是他的心境投射在了現實之中。
凝元真人的力量何其強大心境的清冷,會很自然地表現為氣質的清冷。
當然,這也有解銘寰的修為到現在都沒有能夠完全穩固的原因。他的天資不算好,入道修鍊的時機又有點太遲。能夠踏入煉罡境界,便是因為遊歷之時得到的機緣,根基並不穩固。在這種情況下,他卻又憑藉祖師傳功凝成了真元——老實說,實在是有點操之過急的感覺。
天道好還,便宜難占。解銘寰一口氣至少跳過了三百年的修鍊,當然免不了要付出一些代價。
他已經在山上潛修了二十多年,卻還是沒能完全穩固自己的境界。按照門中長輩的估計,大概還需要二十餘年的時間,他才能夠把自己的修為境界真正穩固下來,成為一個實實在在不打折扣的凝元真人。
山中歲月,從他接受傳功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十四年,再加上二十餘年……五十多年的時光不知不覺逝去,人間已經有一代人生老病死,可對他來說,只是突破了一個修鍊的關隘而已。
看到解銘寰的身影,吳解就忍不住想起了離言。他們二人交情甚好,過去常常一起喝酒。但離言早已不在人世,甚至於連他曾經在青羊觀修鍊的痕迹都消失了——就像是當年的忌前輩一樣,猶如春天的一場晚風,悄痕迹。
陶土為此專門找過吳解,詢問關於那補天一戰的記憶是否只是幻覺。明明大家都不記得有離言這個人,但他卻清清楚楚地記得這位師兄,記得這位師兄在山門中的點點滴滴,記得當年東海仙山上渾身浴血保護他們的豪邁身影,記得聖皇城中化作聖火沖向天穹的璀璨光芒……[
這記憶和現實割離的感覺幾乎讓他要發瘋,若非有吳解能夠為他證明的話,只怕他會為此走火入魔,不死也要重傷。
好在世上並非只有陶土記得離言,至少還有一個吳解。在吳解的勸說下,陶土這才能夠釋然——他也因此終於突破了入道境界的最後一層心境障礙,能夠開始試著聚煉罡氣。
青木長生訣的煉罡之法頗有特色,需要將人間靈木在幽冥之中栽培,取得陰陽相合的那一點靈明,才能藉此點燃二氣,化為罡風。
陶土早已準備好了可以在幽冥世界種植的靈木種子,這邊開始了嘗試。他的運氣不錯,一下子就種成了好幾株,橫豎每次衝擊煉罡都只需要消耗一株,所以他於脆直接就嘗試了一回。
理所當然,他失敗了。
青木長生訣原本就是一門進境緩慢的功法,能夠在一百五十年內煉成罡氣,便算是進度喜人。陶土修鍊至今連一百年都不到,修為的積累還遠遠不夠,想要此時煉成罡氣,疏不現實。
不過正所謂「失敗乃成功之母」,他這麼早就開始聚煉罡氣,那麼煉成的時間肯定會比別人更早。吳解估計,大概再有十幾年、最多不超過二十年的時間,他就能夠煉罡成功,成為一代飛仙。
陶土的年紀比吳解稍稍大一些,再過二十年,也才一百二十多歲。在這個年紀煉罡成功,是相當可喜的成績,若是和散修們相比,簡直可以算是少年英才了
青羊觀第二十七代弟子之中,煉罡速度最快的記錄保持者已經不再是吳解,就在他蒼生東南大山的人造遺迹之中,籌劃殺死天眼老人的陷阱時,荷斯塔煉罡成功——從開始修鍊到成為煉罡飛仙,這小傢伙只用了十四年,打破了吳解十五年煉罡的記錄。
而且荷斯塔並未就此停步,還在努力潛修,他的修為進步之快,簡直讓人瞠目結舌。
才不到十年的時間,他已經到了煉罡中期,按照門中長輩的估算,他大概再過十五到二十年就可以凝成真元……從入道到凝元,前後不會超過四十五年
這速度實在是讓人要發瘋,吳解六十七歲凝成真元,已經是讓人目瞪口呆的超級天才,而荷斯塔入門的時候才十三歲,換句話說他凝成真元的時候多半還不到六十歲
不到六十歲的凝元真人……吳解可以想象,屆時會有多少人被嚇得連下巴都掉下來呢
荷斯塔的性格依然很靦腆,他一個人坐在角落上,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這並非他人緣差,而是因為跟他不熟悉的人不好意思去坐在他旁邊,跟他熟悉的人一看他拿著酒杯,立刻就會對他敬而遠之。
比方說白有才,這位出身散修的煉罡飛仙跟荷斯塔原本關係不錯,但只要看到荷斯塔跟酒一起出現,他立刻就會猶如受驚的兔子一般跑遠,堅決不靠近這個可能會發酒瘋的傢伙。
天地良心,這些年來,荷斯塔真的已經很少發酒瘋了
……只是,他發酒瘋時候的威力,也的確是越來越大了……
上次他跟著敖七去人間遊歷,被一群邪派中人設下陷阱困住,緊急關頭,敖七咬咬牙,讓這位年紀比自己小很多的師兄喝了個酩酊大醉。
接下來的事情,敖七每次提到就臉色發青,充滿了心悸后怕之意。他曾經不止一次說過:「早知道會這樣,我還不如帶著荷師兄一起用挪移符逃跑呢
充滿好奇心的陶土曾經去那處戰鬥的遺迹看過,看回來之後,他也臉色發白,搖頭嘆氣。
「喝醉了的荷師弟,簡直是人形的凶獸啊」
「其實你真的低估他了,他哪裡是什麼凶獸啊他根本就是天魔之王啊」當然,這話吳解只能在心裡嘀咕嘀咕,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敖七和白有才正坐在另一邊的角落喝酒,旁邊還有幾位朋友。他們都是性格和善愛交朋友的人,所以朋友很多。一群人熱熱鬧鬧,倒也頗為快活。
吳解和關係最親近的幾位同門坐在一桌,不過大多數的時間他並沒有坐著,而是在席間走來走去,和朋友們說說笑笑,觥籌交錯。
眼看著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他看看天色,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打定了主意。準備把那件籌劃已久的事情付諸實施
走到面對眾位賓朋的小高台上,他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也讓滿場賓朋都停了下來,好奇地注視著他。
「諸位同門,諸位朋友,謝謝大家賞臉光臨鄙人的壽宴。」一個很俗氣的開頭。
但接下來的話就一點也不俗氣了:「今天是個好日子,我打算趁著這個好日子,把一件大事給辦了」
台下眾人頓時眼中放光,想要知道吳解所說的「大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吳解又深深地吸了口氣——接下來要說的話,實在是有點石破天驚的感覺,就算是他,也不禁感覺到了沉重的壓力。
「我呢,早就已經和一位好姑娘彼此兩情相悅。所以呢……我打算趁著今天,上門去迎親。」
眾人頓時訝然,然後歡呼之聲四起。
歡呼之餘,不止一個人高聲笑問那姑娘究竟姓甚名誰何方人氏?更有好事者叫嚷著要大家同去陪吳解迎親,熱熱鬧鬧好好折騰一回
嗯……大致上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吳解笑了笑,第三次深呼吸,然後一字一頓地說:「她名叫尹霜,家住天外天血雲峰。」
滿場喧鬧之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呆在那裡一動不動,桌上地上乒乒乓乓掉了許多的酒杯。
不知道多少雙眼睛一起瞪大了看向吳解,縱然他心性了得,也不禁感覺到了一股森然之意。
「大……大師兄,你該不會是說笑話吧?」跟他關係最好的陶土忍不住問,「那位姑娘……家住天外天?」
「不是笑話。」吳解坦然一笑,「她是血魔宗的掌門弟子,當年三教演法的時候也曾經參戰過,不少人想必還記得吧?」
「那個白髮紅眼的女子」曾經參加過那一戰的易悌頓時想了起來,驚呼,「她的劍術著實厲害」
「血魔宗的神劍尹血瞳,我們怎麼會不知道呢」蘇霖嘆道,「吳道友,想不到你的意中人竟然是她……這些年來,你可瞞得我們好苦啊」
「這事實在有點匪夷所思,我也不敢隨便說出來啊……」吳解苦笑。
長孫武大笑兩聲:「怪不得你沒有邀請掌門真人他們幾個……看來你早有預謀啊?」
「是的,要是掌門真人他們在的話,我還真不敢把這事當眾說出來。」
「……知非真人不愧是知非真人果然能人所不能」玉玄子嘆道,「但你打算怎麼辦呢?真的要去天外天迎親?」
吳解點了點頭:「我這就動身前往天外天,煩請大家幫我做個見證。」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又嚇了一跳——吳解竟然真的要去天外天迎親?那豈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回嘛
「大師兄,三思三思啊」
「吳道友……你可以跟她約個時間,在外面見面……」
「是啊大不了就私奔唄,至於去天外天送死嗎」
一時間眾口紛紛,大家七嘴八舌,卻沒一個贊成吳解的計劃。
開什麼玩笑吳解身為青羊觀未來的掌門人,身為如今九州世界正道之中風頭最勁的年輕高手,絕對是魔門欲殺之而後快的人物
更不要說他曾經多次和魔門中人大戰,神火之下不知道死了多少魔門高手,他自己送上門去……魔門七宗沒準能夠聯手圍殺他
「我既然敢去,當然是有一些底氣的。」吳解等喧鬧之聲稍稍平息一些,才朗聲說道,「何況我又不是去踢館打山門,只是去迎親接新娘子罷了……大家把問題想得太嚴重啦。」
「我早就聽說過戀愛會降低人的智力,想不到竟然會降低到這個地步……
「大師兄你的腦子已經壞掉了啊」
「是啊吳道友,這麼瘋狂的事情還是算了吧」
大家依然七嘴八舌地反對,但吳解主意已定,笑著向眾人拱了拱拳,便縱身化作一道火光,朝著東北方的天空飛去。
一看他居然真的動身前往天外天了,眾位賓客頓時啞然。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是誰先開的頭,一個個都縱身躍起,駕起雲頭,追著那道火光一路飛去。
片刻之間,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壽宴會場上,就只剩下了寥寥幾的入道修士。
「唉早知道我修鍊的時候再加把勁,煉成罡氣能夠騰雲駕霧的話,這次就可以去看熱鬧——不,可以去幫忙了」陶土頹然坐下,搖著酒杯,滿臉惋惜之色。
「其實你們要去,也不是沒辦法。」一直穩坐釣魚台,不管怎麼喧鬧都在專心喝酒的杜若放下杯子,看著這群滿臉期待的入道修士們。
「咦?杜大姐你要帶我們去嗎?」陶土頓時高興起來,「有你這金丹真人帶隊,那肯定沒問題」
杜若笑了笑,揚手放出一片青灰色猶如古瓦的雲彩——這是她為了今天專門煉製的法器,連吳解都不知道。
「還愣著於什麼?有興趣湊個熱鬧的,都一起上來吧」
能夠跟吳解談得上交情的,基本沒有膽小鬼。何況此刻大家都喝了點酒,酒勁上頭更是勇氣倍增,於是一個個入道修士也不管自己修為淺薄法力低微,急急忙忙乘上了那雲彩一般的法器,唯恐落在後面,錯過了這場曠古絕今的迎親。
等眾人都登上了雲彩,杜若哈哈大笑,手一揚,所有桌上的酒壺全都被她收了起來:「走我們路上慢慢喝」
說著,那朵青灰色的雲彩冉冉升起,飛到高空之後驟然加速,風馳電掣一般朝著東北方的天空飛去。
九州世界通往天外天的門戶,就在東北方的天空中。具體的位置對於九州各派來說,其實並非什麼秘密。
沒一會兒,原本人滿為患的壽宴便空蕩蕩的,只有依然暖洋洋的薰風吹過,依舊帶著令人舒服的花香。
安豐城外,吃完了那頓盛宴的人們已經組成了浩浩蕩蕩的隊伍,前往陵園
而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所要拜謁的人,他們祈福的對象,此刻也正在為了自己的幸福,展開一場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瘋狂的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