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斬魔
吳解驟然出關,杜若頓時驚喜萬分,正要說話,卻見他愣了一下,目光剎那間失去了焦距,整個人如同昏『迷』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
杜馨娥眉微蹙,仔細看了看,這才重又舒展開來,語氣平靜地說:「他金丹初成,天地自有感應,正在將許多知識傳輸給他,同時幫他穩固境界——你沒注意到嗎?他的修為目前只在還丹門檻上,還沒真正完成九轉金丹呢。」
杜若這才發覺,此刻吳解的狀態十分奇妙,明明境界已經是金丹層次,但修為卻低得離譜,比起閉關之前並沒有什麼本質的變化。
這其實也是合理的,誰也沒聽說過閉關一天就修為大進的例子。須知修為是要靠自己修鍊出來的,一天的時間再怎麼修鍊,又能修鍊出多少功力呢?
正常情況下,修士從凝元巔峰到突破還丹,本來就只是境界提升,修為不會增加多少。但是……按照杜馨的說法,莫非吳解的修為還要提升?
「當然,金丹可沒有一轉二轉直到九轉的說法,金丹成就,就是金丹成就。」杜馨淡淡地說,目光卻看向了西北方的天空,「韓德注意到他了……」
已經破碎不堪的白帝閣劍峰上,韓德突然停住了進攻,轉頭看向東南方。
「吳解居然這麼快就成丹了……」他喃喃自語,眼神之中很是驚訝,「當年我閉關千日,和心魔苦鬥不知道多少回合,最終才以慧劍斬心魔,排除一切雜念照見本心通透……他怎麼一天就出關了?」[
他卻不知道,吳解並沒有像他這樣斬去一切雜念,而是選擇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有雜念?有私心?有種種不妥當不正確的想法?有各種不超然不自由的念頭?但那又怎麼樣
吳解自問這一路走來,雖然不能說十全十美,但總算還是在正確的方向上一直前進,沒有在原地踏足,也沒有走到歪路上去。既然如此,那麼自己的這些念頭就沒什麼根本的錯誤,也沒有將其割捨的必要。
放不下親情友情,有什麼不對?貪戀人間溫暖,有什麼不對?拋不開對地球生活的那份回憶,有什麼不對?想要和所愛的人長相廝守,有什麼不對?
修仙者要的是逍遙自在,要的是超脫於歲月之上,可不是要情念猶如木石一般
所以吳解最終決定,不選擇。
不選擇,就是他的選擇。
或者說,他選擇包容了自己的過往,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是成熟的還是幼稚的,是積極向上的還是消極墮落的……那都是他自己,都是他心靈的一部分。將其中任何一個部分拋棄,都是在逃避現實,都是對自己的背叛
既然包容了一切,那麼自然也包括心魔在內。所以當吳解做出決定之後,便沒有像韓德那樣需要和心魔殊死廝殺,將一切雜念斬殺殆盡,反而直接完成了照見本心的過程,踏入了金丹境界。
但是,這絕不代表韓德的選擇是錯誤的——須知每個人的本心都是不同的,在這條路上只有成功和失敗,沒有對錯之分。
韓德斬滅一切雜念而照見本心,那是韓德的道路;吳解包容一切念頭而照見本心,這是吳解的道路。
如果吳解學韓德去斬滅雜念,或者韓德學吳解來包容一切,結果必然不是照見本心,而是走火入魔
韓德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知道吳解精神世界裡面發生的事情。他注視著東南方的天空,目光跨越萬里,看到了正在轟鳴的烏雲,看到了覆蓋整個青羊山的血河,也看到了在竹樓之中發獃的吳解。
除此之外的其它東西,他連看都懶得看。
「看來……他距離九轉丹成,已經只差那最後的一步了」[
韓德深深地嘆了口氣,語氣之中也不知道是感慨還是感傷,一時間卻戰意大減,甚至於沒有再繼續進攻。
在他前面不遠處,已經遍體鱗傷的石子辰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卻急忙抓緊時間調息療傷。他並未受到什麼損害根本的傷勢,雖然看起來很凄慘,但只要給他片刻功夫就能恢復過來。
相比石子辰,白帝閣眾人的情況就是真的凄慘了。昔日威震天下的諸位凝元長老、還丹真人,此刻已經幾乎損失殆盡,活著的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完。
顏開手上的寶劍已經布滿了裂紋,這件法寶雖然質地極為堅固,甚至於可以拿來協助渡劫,但韓德的拳頭甚至比天劫更加可怕
他只是正面抵擋了幾回,寶劍便受創嚴重。若非他用自身精血護住,只怕寶劍早已折斷。
而其餘的幾位真人也狼狽不堪,甚至連一個能站直身體的都沒有。他們一個個渾身浴血,倒坐在斷壁殘垣之中,握著同樣殘破的法寶,雖然心中滿是絕望,卻還在拚命地恢復力量。
昔日白帝閣大殿的地方,如今已經只剩一片焦黑的痕迹。「劍痴」費東臨打算強行渡劫,引天劫的力量來和韓德拚命,卻被韓德一掌封在地上,然後劫雷落下,頃刻間便灰飛煙滅。
相對於畏懼天道而束手束腳的孽鏡天魔,韓德出手毫顧忌,既洒脫又輕鬆。
他其實早就可以將白帝閣眾人斬殺殆盡——石子辰道武雙修,防禦力的確不凡,但速度不夠快,根本攔不住他。如果他有興趣,也可以追上正在帶著後輩精英弟子們撤退的那位長老,當面把那些寄託了未來希望的弟子們也殺了。如果他想要做得更徹底一些,只要多花費一些時間和真元,甚至能夠將白帝閣用作傳承的那個小世界找出來,把留在其中的「種子」也統統掐死。
但他懶得,但他不屑,但他沒興趣。
自從斬滅了一切雜念之後,韓德就是如此,對於大道之外的事情,他總是沒什麼興趣。
所以他才能夠與孽鏡天魔和平相處這麼多年,而沒有大打出手;所以他才沉默多年,一直沒有『露』出鋒芒。
如果不是看到吳解這個有希望成就金丹的晚輩,如果不是因為氣息感應觸動了他的道心,只怕他還保持著之前那種百聊賴的態度,除了專心修鍊之外,就是不死不活地混日子呢。
對於韓德來說,吳解實在是一個大機緣。因為吳解的出現,他終於擺脫了那種有些渾渾噩噩的狀態,可以重新梳理自己的念頭,對未來做出詳細的規劃,將一隻在籌備的「復興神門」大業動到實踐階段。
但對於韓德來說,吳解也是一個大威脅——剛才吳解成丹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到了來自於天地的警告。
這一方天地,只能容得下一位九轉金丹。吳解和他之間,只能留下一個,另一個要麼死,要麼就必須離開。
韓德自問復興神門的大業尚未完成,當然不可能就此離開,那麼他和吳解之間的一戰,終究就是不可避免的。
但此刻,他心中卻沒有半點擔憂不安,反而充滿了躍躍欲試的歡喜。
能夠有勢均力敵的對手,那是多麼愉快的事情啊
在這個世界上,韓德的位置是很尷尬的。他很強,強到塵世之間幾乎沒有敵手;但和棄劍徒比起來,他卻又太弱,弱到充其量也就讓棄劍徒多揮一劍的地步。
往下看,是成群的螻蟻;往上看,是遙不可及的星辰。
韓德站在螻蟻和星辰之間,茫然不知所之。他之所以有些渾渾噩噩,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當吳解出現,他便終於不再孤獨,天地間有了一個和自己同等級數的對手,可以痛痛快快地大戰一場
「或許……對於我來說,其餘的一切都沒有這場戰鬥來得重要吧?」韓德低下頭,自言自語。
他沉默了片刻,又看向白帝閣的眾人,目光之中充滿了惡意。
「雖然相比於吳解,你們實在算不上什麼值得一戰的敵人。但我做事一向善始善終,從不半途而廢……所以,還是麻煩你們去死吧。」
他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對面不是一群還丹真人,而是一群待宰的豬羊。
或許對他來說,尋常的還丹真人,和待宰的豬羊的確也沒什麼分別。
……血河不斷翻滾,隔斷來自天道的感應。孽鏡天魔藏身於其中,看看正在護山大陣裡面不斷催發氣息吸引天劫的康納羅,又看看那座正在和天地氣息互相呼應的竹樓,眼中滿是糾結猶豫。
此刻頭頂不遠處就是劫雲,它一出手就可能被天道發現。但如果不出手的話,天劫轟下來,血河被破,遲早也要被天道發現。
更糟糕的是,就算天道不發現它,一旦吳解穩固了金丹境界,馬上就過打過來——甚至於韓德都很可能來落井下石。
到那時,它還是死路一條
既然怎麼都是死路,那就只有選擇一個目標,來搏上一搏
孽鏡天魔略一沉思,便下定了決心。
它的身體驟然變大了許多,所有的觸鬚都消失不見,化作了一面猶如黃金為環、白銀為面的巨大鏡子,鏡面上更有數的花紋浮現,組成極為複雜的陣法。
這鏡子顯得有些笨拙,縱然有血河的協助,移動起來也有些遲緩,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校正了方向,對準了吳解所住的竹樓。
鏡子裡面發出了古怪拗口的話音,緊接著整個鏡面驟然變成猩紅一片,甚至於比周圍的血河更紅
一道比之前那些紅光不知道粗了多少倍的光芒呼嘯而出,穿透了血河,穿透了護山大陣,直取吳解所在的竹樓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殺了吳解再說
轉眼間,這道紅光就到了竹樓前面。這座竹樓也是一件法寶,頓時騰起寶光想要阻攔,但只是稍一接觸,寶光便轟然破碎,連帶著整個竹樓都炸成了碎片,連一剎那都沒能堅持下來。
竹樓一碎,裡面的三人便暴『露』在了紅光面前。眼看著紅光直取吳解,而此時吳解還陷入『迷』茫之中,杜若急忙縱身而起,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擋得住,就想要幫他抵擋一下。
但還沒等她跳起來,杜馨已經出現在紅光的面前。她的右手上電光繚繞,剎那間爆發出堪比天劫的耀眼雷電,從側面狠狠地打中了紅光。
「滾開」
那道紅光蘊含著孽鏡天魔的許多神念,被這一擊打中,就像是挨了一道天雷,頓時發出痛苦的嚎叫,當真被打得偏到了一邊。
但杜馨的這一擊對於整個紅光來說算不了什麼,它雖然打偏了,也只是在遠處怪叫著轉了一圈,就又朝著這邊飛來。
可杜馨的速度真是快得超乎想象,她的身影竟然比紅光更快。還沒等紅光靠近吳解,她已經又搶到了側面的位置,又是一記天雷般的重拳,將紅光再次打偏。
青羊觀眾位真人趕到之時,看到的是比驚人的一幕——那道恐怖的紅光在空中來回穿梭,想要擊殺吳解,但每次它才轉過身來飛了一段路,那個一身輕甲背有雙翼的女子便化作電光出現在它的旁邊,一拳頭把它給打偏。
每次將它打偏,杜馨還總是會冷冷地罵一句:「滾開」
於是只聽見怒吼慘叫之中,不斷夾雜著「滾開」的聲音,每次都伴隨著雷電的轟鳴,那道紅光縱然威力再怎麼強大,也奈何站在地上發獃的吳解不得。
「真是於得漂亮」
「這種對時機的把握,當真超乎想象」
「諸位師兄,你們認識那女子嗎?」
「……不認識。」
「我也不認識。」
「認識不認識,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是友非敵就好。」
「說來也怪啊……吳解身邊怎麼有那麼多厲害的女子?」
「咦?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呢」
「是啊剛剛跟他成親的尹霜,乃是魔門後起之秀裡面最光芒萬丈的那個;他的義姐杜若雖然修為似乎略遜,但境界是實打實的金丹真人;而這一位……這一位是什麼境界?」
「應該也是金丹吧,沒有金丹境界,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本事?」
「世上什麼時候又多一位金丹高人?她渡劫的時候,我們怎麼都不知道呢
「你們都想得太遠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設法克敵制勝啊」
被長孫武吼了一聲,大家才從關緊要的問題中回過神來。但關於如何克敵制勝的問題,一時間卻沒什麼好辦法。
「要是能夠開啟護山大陣的第九重變化,必定能夠轟滅血河」陸韜注視著籠罩天空,連劫雲都被攔住的血河,恨恨地說:「可惜這第九重變化要求太高,就算還丹七轉也法駕馭……」
「若是那位女子,不知道能不能駕馭這變化……」韶光真人若有所思地看著正在單方面毆打紅光的杜馨,低聲說道。
「希望也不大,這第九重變化之中有一些特殊的玄妙,除非是傳說中還丹九轉的人物,否則就算渡過天劫成就金丹,也難以完全控制。」
正說話間,天空中猛地轟然一響,數的雷光聚集起來,將厚厚的血河直接撕裂,朝著青羊山狠狠地轟了下來。
這是渡劫的劫雷,之前陸祖師已經引動了一次劫雷,雖然他滅道身死,可劫雲並未完全散去,此刻康祖師又再次引動劫雷前後兩撥劫雷匯合在一起,形成了粗得恐怖的雷光。
這道雷光,竟然差不多跟整個渡劫峰差不多粗了
康祖師站在飛劍上,注視著盤旋落下的雷光,神情之中沒有害怕,只有讚歎和感慨。
「老康我一輩子都默默聞,想不到臨死的時候出了這麼大的風頭——這道劫雷真的轟下來,沒準整個青羊山都要轟塌了吧?」
他自知絕可能抵擋這道強得過頭的劫雷,索『性』也死了渡劫成功的心思,就這麼站在空中,專心欣賞起來。
這是一個人一輩子,乃至於生生世世,都只能看到一次的美景。錯過這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眼看著雷光轟然落下,但當快要轟到他身上的時候,正在『迷』茫之中、半睡半醒的吳解突然大喝了一聲。
隨著他這聲大喝,整個天地彷彿都傾斜了起來,青羊山的大陣出現了扭曲,周圍的空間也出現了扭曲,甚至連那道劫雷都變了方向。
一切的扭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而漩渦的中央,正是吳解本人。
各種各樣的光芒匯聚在這巨大的漩渦之中,飛快地朝著吳解涌去。在這一刻,天地間的一切力量都改變了自己的方向,猶如百川歸海一般,瘋狂地湧向吳解。
康祖師茫然地看著眼看就要轟到身上的劫雷改變了方向,擦著自己的身體飛過去,匯入漩渦之中,飛向吳解。
「咦?渡劫還有人搶啊?」
那漩渦之中有一股奇妙的律動,不斷什麼樣的力量——甚至於轟鳴的劫雷和猩紅的血光也不例外,在這律動之中都漸漸失去光澤,變成了純凈的元氣,最終注入了吳解的身體。
血河之中,孽鏡天魔慘叫一聲,巨大的鏡面出現了許多裂紋,一下子就受了重傷。
〖∷更新快∷∷純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