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郎未名
蓬萊海域的中央位置,有一座周圍數千里的廣闊大島,名為紫微島。此島風景秀美,山也靈秀,水也沉靜,山水之間遍生綠樹鮮花,卻全沒有半點凌亂堆堵之象,反而在錯落之間透出輕靈的意味。
島上有不少屋宇,或坐落在山崖上俯視滄海,或隱匿於花樹間遺世獨立,或連綿於海邊緊挨著金色沙灘。但所有的屋宇的位置全都不高,島上僅有的一座高絕孤峰周圍,連一片瓦礫都沒有。
唯有在那孤峰的絕頂,一塊小小的空地上,才有一座簡樸的石室。這座石室沒有任何的裝飾,便如同人間那些避世苦修、一心求道的隱士們的居所。然而住在石室之中的那位,卻是凌駕於整個蓬萊海域所有修士頂點的人物,乃是萬仙之首。
這座孤峰,便是整個蓬萊最重要的聖地。每當群仙聚集的大會召開之時,大家都要先對孤峰遙遙一拜,向這位石室中的老人行禮。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從石室之中發出,卻又被籠罩著峰頂的陣法攔住,半點都沒傳出去。
片刻之後,石室打開,一個容貌俊秀如少年,卻鬚髮皆白猶如老者的男子淚流滿面地走了出來,跪在峰頂上,遙望著海市方向,嚎啕大哭。
「兒吶為父說過你多少次你就是不改這紈絝脾氣。父親我雖然在這蓬萊有些面子,也不是永遠有用的,如今終於遇到了不給我面子的人,斷送了你的性命啊」
「你若是只在這紫微島周圍萬里之中活動也就罷了,為什麼要去那數萬裡外的帝闕島?如今你遭人殺害,可憐我縱然目眥欲裂,卻哪有本事趕去相救啊
「兒吶老父養育你數千載,縱然不指望你能夠廣大門楣,你卻又怎麼能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他哭得凄凄慘慘,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若是被紫微島上的修士們看到他們敬若天神的未名老人竟然會有這麼凄慘的模樣,不知道會有什麼感想。
未名老人哭了半天,才算是平緩了心情。他淚眼朦朧地看著海市方向,眼中的悲戚之色卻漸漸被兇狠之色取代。
「不知道殺害我兒的究竟是誰……怎麼會連一點面子都不給我……聽他所言,和雲崖山似乎有些牽連,莫非是雲崖一脈從外海歸來的分支?天涯老鬼……是你留下的伏筆嗎?」
說到「天涯老鬼」,他頓時咬牙切齒,憤恨不已。然而不管他怎麼憤恨,都不可能對早已死去近兩千年的天涯老人造成任何影響,只是自己白白生氣罷了。
過了許久,未名老人終於完全平靜下來,重新恢復成平常冷淡威嚴的模樣。他手上星光點點,一道又一道命令接連發出。片刻之後,一道道遁光載著一位又一位陰神真人從島上飛出,朝著附近的各處島嶼趕去。
短短的半刻鐘之內,未名老人前後發出四五道命令,派出了十三四餘位陰神真人。
如此陣勢,當真叫人大吃一驚——須知整個蓬萊海域,明面上的陰神真人總共也不到百人。蒹葭派共有十一位陰神真人,便已經是蓬萊第一大派,光以陰神真人的數目而言甚至超過了雲崖山、紅木島和醉仙居這三大名門。
但未名老人主持的群仙會之中,光是坐鎮中樞隨時待命的真人,就有十幾位
這麼多年來,不是沒有人想過要挑戰群仙會的權威,但即便是天下第一的未名老人不出手,僅僅群仙會中各位真人,便足以將一切懷有異心的人物制服——當然,若是有法相尊者作怪的話,那便自有未名出手。
前後近兩千年的歲月之中,未名老人前後出手五次,將五位法相尊者一一擊敗,既坐實了自己天下第一的威名,也讓群仙會威名大盛。
尤其是他獨闖紅木島的那次,更是震動蓬萊。
紅木島位於蓬萊內海的東部,面積廣闊,足有三千多里。島上土地肥沃,草木叢生,萬木之中便有一株紅樹得道。這株紅樹歲月悠久難以考證,修為高深難以估量,他也不向外擴張勢力,便自家守著紅木島修鍊,時不時開壇講法,只要是草木之屬,都可以去他門下聽道。一來二去,紅木島便成了天下草木之類妖修的聖地,儼然另成一統,迥異蓬萊,從不聽群仙會的命令。
當時郎未名就任群仙會會長不久,威名未彰。他不顧屬下勸阻,孤身前往紅木島,和紅木島島主紅方——也就是那紅樹的精靈——惡戰三個月,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紅方雖未修為深厚,鬥法的手段卻遜了郎未名一番,戰到後來招招受制、心餘力絀,只得低頭認輸,紅木島從此也尊了群仙會的命令,再無割據之勢。
那一戰天驚地動、風雲變色,紅木島上山崩地裂,周圍的海面上巨浪如山,前來觀戰的諸位金丹宗師、陰神真人無不面如土色,這才知道法相尊者的神威,的確是陰神真人所望塵莫及
也正是因為旁觀了這一戰,以後的數百年內,便有許多真人前仆後繼,不顧一切衝擊瓶頸。孤龍影軒轅無、酒中仙靈明居士,都與此戰甚有關聯。
當時還是陰神真人的軒轅無目睹此戰之後,回家便閉了死關,宣布不成法相便寧可閉關到死他閉關二百餘年成就法相,出關之日作龍吟之聲,震動萬裏海疆,無數魚鱗之屬前來朝拜,海面上萬頭攢動,更有無數水族生靈出身的修士前來,不用神通法力,光靠雙手為他修築龍宮,成為一代佳話。
而靈明居士的師祖木魚上人,目睹此戰之後大受觸動,苦心研究本門功法成就法相的要訣。花費了千年歲月,耗盡心力,最終創下一門奇妙法決。木魚上人的兩位弟子青磬、黃鐘則為了搜集法決所需的修鍊材料,先後死在了兩次極大的危險之中。直到木魚上人的徒孫靈明居士,才真正完成了這門法決,成就法相——這也是著名的傳奇故事。
蓬萊雖大,法相尊者卻只有六位,每一位的故事都是傳奇,便郎子青其實也不例外。
但人們是很擅長遺忘的,郎子青今日死在吳解手上,日後人們就算還記得他的名字,也不會記得他當年修道時候的故事,只會記得「知非真人神通廣大,尚在陰神境界的時候就一招殺了法相尊者郎子青」。
世人便是如此,死去的人,就什麼都沒了。
一道紅光在天空中疾馳,讓海面上船舶中的人們都看得十分詫異,談論這究竟是什麼異象?還是哪位法相尊者在施展大神通?
而紅光之中,卻是一艘銀白色的戰艦。吳解坐在戰艦的船頭上,平靜地看著遠方,目光深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柴韜滿臉驚訝地坐在旁邊——他根本沒有想到,原來知非真人竟然有這麼一艘神奇的法船,能夠駕著狂風、乘著火光,在天空之中疾馳。
蓬萊列島的航海業非常發達,各種法船也層出不窮。但能夠在天空中飛行,還飛得這麼快的,卻聞所未聞
「老吳的遺體用法陣保存好了。」杜若從船艙裡面走出來,嘆了口氣,勸道,「老四啊,你也別難過了……」
「若是我不跟他提起要來海市看熱鬧,或者不讓他來當嚮導,他大概還會在翠雲島上天天忙碌著…雖然忙,但卻很快活很充實」吳解長嘆一聲,露出傷懷之色,「是我害了他啊」
「跟你有什麼關係是那郎子青的小妾平素霸道慣了,才會出這件事。」杜若搖頭說,「如果要自責的話,也應該是我自責才對。假設當時我丟了雙刀,直接就灰溜溜回去找你幫忙,那根本就不會出這件事……」
「這不能怪師姑,誰知道那黃鶯竟然膽敢在海市之中出手殺人呢」柴韜嘆道,「以前聽說郎尊者做事霸道,手下人也跟著狗仗人勢,氣焰囂張……可我真沒想到,他們竟然囂張到這個地步」
「所以他們都死了」吳解冷冷地說,「善惡到頭終有報,蒼天從不放過誰」
柴韜見他如此說,頓時又想起了片刻之前那電光石火之間驚心動魄的一戰,不由得有些出神。但他很快就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擔心地問:「據說這郎尊者深得未名前輩愛護,真人你殺了他,只怕會惹來大麻煩啊」
「有什麼好麻煩的養不教、父之過。我沒找郎未名追究縱子行兇的罪名,就算是手下留情了。他來找麻煩的話,我索性連他一起殺了」吳解的話語冰冷,身上更是殺氣騰騰。
「咦?郎子青是未名前輩的兒子?」
「嗯,當時我將要殺掉郎子青的時候,他一縷心念投影,想要給兒子求情來著。」
「那……前輩您是怎麼回答的?」
「還能怎麼回答?他有兒子,難道別人就沒有兒子嗎?他的兒子是一條命,難道別人的兒子就不是一條命嗎?血債血償,天經地義」
「說得好」杜若大笑鼓掌,「老四你平常隨和有餘而霸氣不足,依我看就該經常這樣發發威要知道,你多替天行道幾回,世上就會少一些被殘害的人啊」
吳解一愣,回頭看著她。
杜若滿臉理所當然:「比方說這次,如果你之前找到郎子青,行俠仗義殺了他。老吳就不會被害,對不對?」
「雖然沒錯,但總覺得你哪裡說得不對……」
「有什麼不對的現在你雖然殺了郎子青,但其實做得還遠遠不夠我覺得你應該效仿當年,在這蓬萊拉起正道大旗,把那些姦邪惡毒之輩給打垮了、打怕了,打得他們猶如過街老鼠一般……如果你真的能做到,才是對老吳最好的告慰」
吳解沉默了許久,緩緩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