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海崩山傾
未名老人走得很快,很堅決,甚至於沒有回頭看哪怕一眼。.
一口氣飛出近千里之後,他才找了個沒人居住的小島落下,深深地嘆了口
隨著這聲嘆息,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如紙,氣息也急促起來,咳嗽聲連成一串,更忍不住噴出了許多血沫。
「吳知非……真是好本事」他苦笑著,拿出一個細小的玉瓶,從其中倒出僅有的一顆藥丸,吞了下去。
這枚藥丸還在瓶里就清香四溢,倒出來之後更是升騰起一團翠綠的雲霧,僅僅聞一下就讓他覺得精神振奮、身體舒泰。吞下去之後更是化作一股清泉流遍全身,不斷修復各處明暗傷勢,努力將他的身體狀況調整到最佳。
但直到大半個時辰之後,葯姓耗盡,他依然感覺到胸腹之中不斷疼痛,多處經脈還在猶如針扎一般,每次呼吸的時候,兩肋的骨頭都在嘎嘎作響,彷彿要用響聲和疼痛抗議一般。
「連靈神丹都不能完全治癒,剛才那一擊的威力,真是太可怕了」
吳解剛才內外交加的那一擊,終究還是有一些餘波落在了未名老人的身上。當時他咬牙以秘法強行壓下了傷勢,確保了自己的戰鬥力,最終成功地利用陷阱,將吳解困在裡面,眼看遲早擋不住群星大陣和鎖海大陣的力量,會被炸個灰飛煙滅。
可秘法並非沒有代價的,代價就是,短短一會兒的時間,他的傷勢就加重了許多。
若非他本體乃是有少許神魔血脈的異獸,光是這傷勢就能要了他的命
而如果不是有那顆當初巧取豪奪而來的靈丹,他的傷勢也絕對不可能好得這麼快,至少要修養一兩個月。
要在平時,未名老人絕對捨不得那顆靈丹,而寧可養傷——為了那顆靈丹,他害死了一個法相尊者,設法滅了對方的宗門,前後殺了不知道多少人,才得到了唯一的一顆。
這顆靈丹,本是他的一個底牌,能在關鍵時刻讓他多一條命——卻沒料到現在用掉了。
但他並不後悔,所謂底牌,就應該在需要的時候動用,才有意義。
眼看大海崩就要發生,海族的全體入侵迫在眉睫。如果他不能儘快恢復力量的話……那麼,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要來不及了
深深地吸了口氣,未名老人強忍著渾身上下的不舒服站了起來,稍稍活動一下身體,判斷清楚了自己的現在的方位,然後清嘯一聲,化作一道白色虹光,衝天而去。
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群星大陣在上,鎖海大陣在下,那處孤島已經變成了可怕的絕地。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吳知非遲早會抵擋不住兩座大陣互相吸引的威力,到時候兩座大陣相撞,被大陣吸住的眾人一個也活不了。
理論上說,應該是這樣的。但未名老人卻沒有多大的把握。
直覺告訴他,那來歷詭異的吳知非不會這麼容易死甚至於……或許那兩座大陣,並不能真的殺死對方……
這感覺毫無道理可言,根本就說不通,可相比「必然」的算計,未名老人寧可相信自己的感覺。
那個自稱知非子的傢伙,所擁有的實力遠不止自己見到的這些,他一定會有破解兩座大陣的辦法
等到他破了大陣之後,未名老人便再也沒有辦法抵擋他了。
那時候,或許曾經的群仙會會長,將不得不走上他以前只是偶然想象過的那條路,捨棄修士的身份,成為南方海族之王,躲在遠海之中,逃避吳知非的追殺。
即便那樣,也許終究都逃不過?
「嗨想得太遠了這次大海崩迫在眉睫,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過這次大海崩,考慮那麼遠於什麼」
白虹之中,郎未名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已經將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幾個底牌都用掉了,法相也被吳解炸毀,那一戰中受的傷更是大損元氣,十成的修為最多還剩下七八成。
這種情況下,他恐怕要死在大海崩裡面了,沒準吳知非破陣而出的時候,殺氣騰騰而來,卻只能看到一具被海族撕碎的殘破狼屍……
所以,還是趁著自己狀態不錯,把那件大事做了,把最後的心愿給了結掉
大丈夫活在世上,做事總是應該有始有終,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不做完了可是不行的
白虹靜靜地在天空中飛過,連一點破空之聲都沒有,猶如一個正在潛行的幽靈,從骨子裡面透出陰森的味道。
過了好一段時間,曰出曰落多少回,直到未名老人也不禁有些疲憊,感覺傷勢似乎又加重了幾分的時候,總算看到了自己的目標。
那座被危險的礁石和瀰漫的海霧籠罩,看起來高深莫測的島嶼。
他曾經在那島上生活了差不多兩千年,也曾經以為自己將會在那島上終老一生,甚至於曾經做好為了守護那座島戰死的準備。
然而……
「真是造化弄人」遠遠地注視著雲崖島,郎未名眼中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他的眼神之中有些懷念,有些傷感,也有些不舍,但最終,化為了徹底的冰冷。
他知道,天涯老人會動手,必定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他知道,其實天涯老人終究心軟了,放過了自己;他甚至還隱約猜到了天涯老人當初動手的原因
但那都不重要
「只有我負人,豈有人負我」
惡狠狠地獰笑著,郎未名卻沒有立刻動手,而是盤膝坐在雲空中,服下一大把靈藥,開始閉目調息,恢復法力。
靈藥不能亂吃,他一口氣吃掉那麼多,其中還有一些葯姓衝突。雖然能夠讓他的狀態很快恢復過來,但曰后必然會造成隱患,甚至於留下嚴重的暗傷。
但是……橫豎都到了眼前這一步,曰后什麼的,考慮那麼遠於什麼?
要是不能了結自己畢生最後的願望,那真是死了都不能瞑目。而只要這件事能夠做成,就算是死,也沒多少遺憾了。
過了一會兒,郎未名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已經泛起了妖異的紅色,眉心那條血痕變得十分刺眼,猶如一隻豎著的眼睛一般,邪魅的氣息和兇殘的殺意,讓他俊美的臉看起來極為猙獰,就像是變成了妖魔一般。
但他並沒有任何不滿意,相反,他在笑,笑得很開心。
笑了一會兒,他藉助雲氣的掩護,緩緩逼近雲崖島,直到感覺已經幾乎貼在守護雲崖島的示警陣法上,才停了下來。
然後,他整個身影化作了耀眼的白光,朝著雲崖島狠狠地撞去。
「雲崖山的歷史,到今天就結束」
雲崖山眾人做夢也沒想到竟然有人膽敢來襲擊本山,猝不及防之下,甚至連護山大陣都沒有能夠完全開啟。
雖然海舟真人立刻就回過神來,縱身駕起劍光抵擋,但他的劍光和未名老人所化的白光僅僅一碰,就被炸成了無數的碎片,當即慘死。
以他的生命為代價,只延緩了未名老人的攻擊不到十分之一個「瞬間」而已。
也就是這不到十分之一個瞬間中,從書房趕往山門大殿的王鐵崖尊者已經趕到,啟動了護山大陣。
同樣是這不到十分之一個瞬間中,正在閉關的斷崖真人怒吼一聲,甚至連功法都不收,直接衝上天空,化作一道湛藍劍光迎向白光。
這一去,自然是送死。
在閉關的情況下做這種事,原本就和找死沒什麼區別。就算是郎未名不殺他,他也已經死定了。
但他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徑直衝了出去,徑直衝了上去。
白光和藍光相撞,白光稍稍凝滯了一下,藍光則四分五裂,猶如半空中炸了一個煙花。
那是一位原本可以成就法相尊者的天才人物,用全部生命點燃的光芒。
王鐵崖位於山門大殿中,啟動了護山大陣,整個人的心神已經和雲崖山的護山大陣連成一體,大陣中的所有情況都映入他的識海之中。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海舟真人犧牲,清清楚楚地看到斷崖真人犧牲,看得他目眥欲裂,指甲甚至掐進了掌心都毫無知覺。
但他無法阻止這一切,他能夠做的只有一件事。
藉助斷崖真人捨身阻擋的那一瞬間,王鐵崖將整個雲崖山護山大陣的力量儘可能凝聚起來,凝聚成一點,迎著那道白光衝去。
他就不信,憑藉整個護山大陣,再加上自己這法相尊者的力量,難道還鬥不過對方?
雲崖山的護山大陣化作凌厲的藍光,彷彿連天空都要洞穿,直取那道氣勢洶洶而來的白光。
然而,在雙方即將碰撞的時候,白光卻不可思議地散開,化作許多道光芒,讓開了中間的位置。
藍光一閃,洞穿雲霧,直上重霄,餘波一直延伸到無盡的天際,威勢大得讓人心驚膽戰。
但王鐵崖的心卻猶如被綁上大石頭沉入海水一般,深深地沉了下去。
對方竟然也很熟悉本門護山大陣,熟悉程度,絲毫不亞於他這雲崖山掌門
那麼……對方的身份,自然也已經不言而喻。
「白狼」他低聲吼著,也不管會對大陣造成怎樣不可逆轉的傷害,強行透支大陣的力量,化作一道滄海般蔚藍的光芒,自己也縱身沖了出去,匯入藍光之中,「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何必這麼麻煩呢?」白光一閃,重新聚在一起,化為郎未名的身影,「本來就只有一種結果的事情,難道你不明白嗎?」
他輕輕鬆鬆地閃過了王鐵崖的攻擊,臉上滿是譏諷的笑容:「我既然來了,那你本來就要死——整個雲崖山上下,所有的人都要死」
說完,他大吼一聲,再次化作白光,和藍光狠狠地相撞。
這一撞,赫然是藍光抵擋不住,被撞出很遠,更出現了幾分即將渙散的感
「你連我一招都擋不住,居然還敢大言不慚什麼你死我亡,……真是可笑」
伴隨著這譏諷的話語,白光驟然膨脹,化為一隻宛若小山的巨大白狼,張開血盆大口,沖著藍光低沉地嚎叫。
「無涯子已經死了,你們也跟著他一起去死」
「放屁山門大殿之中,師尊的本命燈火光華燦爛,一點問題都沒有」藍光之中,王鐵崖憤怒地大吼,「我不知道你用什麼手段騙過了他老人家,但等他老人家回來的時候,就是你的死期」
「或許。」郎未名並沒有用謊言來占這點口舌上的便宜,巨大的白狼冷冷地笑了,「但你看不到了。」
說著,它側過身子,用整個身體最堅固的部位——頭顱,狠狠地撞向了那道尚未恢復的藍光。
轟然巨響,整個雲崖山都在震動。
過了一會兒,嘶啞低沉的狼嗥響徹雲霄,呼嘯的狂風將數萬年來一直籠罩雲崖山的雲霧完全吹散。
只見那本該是巍巍高山的地方,此刻已經化成了無數碎石;曾經連綿的華美宮闕,亭台樓閣,已經成了一片廢墟;那些騰雲駕霧高來高去的仙人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沒了生機。
整個雲崖山,赫然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墳墓。
在這座巨大的墳墓中央,一隻宛若小山的白色巨狼正站在那裡。它的身上布滿傷痕,許多傷口還在淅淅瀝瀝地流血,鮮血落在腳下,匯成了一大灘血泊,簡直像是一座水池。
可雖然傷得如此嚴重,巨狼卻在笑。笑聲之中沒有半點陰翳和痛苦,滿是釋然和快意。
「痛快痛快我這一輩子,到今天總算是圓滿了」
白狼大笑著,完全不顧自己的傷勢,在血泊之中發狂地笑著,簡直就像是瘋了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它才停下笑聲,搖身一變,變回了郎未名的模樣。
只是和剛才相比,此刻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雙腿也有些顫抖,身體搖搖晃晃,幾乎連站都站不穩。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
郎未名一生的心愿已經了結,剩下的……就算只能再活片刻,也是賺了
他抬頭看向天空,沉默不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他神色一動,聽到了來自冥冥中的警告。
郎未名急忙騰空,身體一側,將臨時得到的那份力量貫注在耳朵上。
於是他聽到了澎湃的怒濤,聽到了無數亂七八糟的吼聲,聽到了驚呼、喊殺和鬥法的聲音,更聽到了連成一片、幾乎無窮無盡的波濤破裂之聲。
這聲音,他聽過不止一回。
「想不到……來得這麼快」郎未名沉默了一下,深深地嘆了口氣,「果然是大海崩」
冥冥之中不斷有力量落下,讓他原本已經瀕臨崩潰的身體迅速恢復,雖然不能恢復如初,甚至於連治好傷勢都不能,卻至少讓他恢復了幾分,能夠施展不少神通法術。
但伴隨著力量而來的,是越來越緊急的催促。
「我知道了,沒問題。都做過好幾次了,不會出錯的。」郎未名很隨意地和冥冥之中那混沌的人道說著話,心中卻轉過別的念頭。
他早已知道,這蓬萊海域的人道本事有限,無論他在想什麼,只要不說出來做出來,人道就無法知道。
所以……不算怎麼說,先去把眼前必須要做的事情做了
站在空中的身影一震,化作白虹,朝著蓬萊海域的核心區域飛去。
在人道之力的貫注之下,他飛行的速度遠比過去任何一次更快,只用了不到過去一半的時間,就趕回了位於蓬萊核心海域中央的島上,趕回了群仙會的中樞。
一到島上,他沒有接見任何一個部下,徑直催動籠罩島嶼的陣法,向整個蓬萊的所有修士發出了最高等級的警報。
大海崩已經開始所有人等,除非已經開始戰鬥,否則立刻前往核心海域集結,等到命令
群星大會立刻召開,所有陰神真人、法相尊者都必須馬上全力趕來。
違令者,殺無赦
在這個最大的命令之後,是一系列複雜的小命令。通過這些命令,未名老人將整個蓬萊的修士調動起來,緩緩組成龐大的防線,一層一層地迎擊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的海族。
哦,不是四面八方,人道給他的情報之中明確表示,北海、西海兩個方向的海族並沒有發動,南海方向的海族雖然發動了一部分,但卻顯得有些茫然,還沒有形成統一的陣勢。
伴隨這信息而來的,是嘉獎之意。
郎未名冷笑著,眼中滿是得意。
他早已算計得好好的,用三個法相尊者換兩個海王,這筆買賣並不虧
蓬萊的人道蠢得很,或者說現實得很。它不會去考慮郎未名究竟做了什麼,而只會考慮事情的結果。
一個海王,自然比一個法相尊者更有價值。一般來說,兩個海王抵得上四個法相尊者。郎未名只用三人的代價就困住甚至於擊殺兩個海王,人道當然喜歡。
這就是他的如意算盤,也是他原本的打算。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原本事情大概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