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斬龍
敖研是有底牌的,他是有底牌的,因為很重要,所以值得重複一回。
他的底牌有不少,其中最最重要的,是三張符。
四瀆龍宮洞虛真君親手製作的靈符,威能極其強大,堪比洞虛真君出手。
這三張符,一張進攻,一張防禦,一張逃跑。過去的悠長歲月中,敖研一直沒有需要用到它們,但他一直很仔細地保管著這三張符,確保它們在需要用的時候,隨時都可以使用。
這是個好習慣,在面對天夢君的時候,這個習慣救了他的命。
他本以為天夢君不過是個浪跡多年終無所成,最後心灰意冷回故鄉養老,安度或許永遠也度不完的晚年……那種不成器的陽神真仙,所以當天夢君來找他交涉,希望他不要在天夢國搞蟲災的時候,他表現得很不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了天夢君的善意。
然後,他發現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天夢君的確是個回鄉的遊子,但他回鄉不是為了養老,而是為了繼續前進,是為了在前往更高的目標之前,回顧一下自己的少年時代,了卻心頭的一點挂念。
猶如鯉魚修鍊萬載成就大妖,要出發去跳龍門之前,會重新變化成當年那條小小的紅魚。回到自己當年搖頭拽尾的小河裡,最後體驗一回做小魚的感覺
這是在訣別,因為從此一去,便再無反顧,直上重霄
天夢君對於故鄉,一直是有一份眷戀的。遊盪數十萬年,他心中一直惦念著故鄉。想要為故鄉做點什麼,做一些很重要,很有價值,非他不可的事情。
而敖研就送給了他這個機會。
所以當善意第三次被拒絕的時候,天夢君長笑一聲,縱身躍上天空,祭起本命法器「夢蒼星」,化作一顆璀璨星辰,直接就轟了下來。
這一擊出手,敖研嚇得臉都白了。
交涉無效砸星星這廝是傳說中的斗部狂神?
他卻不知道,天夢君當年還真的親眼目睹了斗部星君出手,甚至於連夢蒼星這件本命法寶的核心,那顆星辰之核,便是斗部星君出手之後的殘餘。
這一招星落九霄,已經有了一兩分當初那一招的精氣神,若是斗部當代諸位星君之中最擅長砸星星的東辰子楊天君在此,必定會展眉一笑,贊一句:「吾道不孤也」
看到星落九霄,敖研嚇得魂不附體——試探都不用試探,他知道這一招自己決計擋不住。別說自己擋不住,整個四瀆龍宮之中,陽神境界之內,沒有誰擋得住。甚至於就連洞虛真君,能擋住的恐怕也只有一兩位。
於是他當機立斷,動用了珍藏至今的保命靈符,而且一用就是兩張。
一張防禦,一張遁逃。
然而那星落九霄的威力實在太大,甚至於將一方天地完全鎖住,直到它擊破防禦靈符之時,這封鎖才露出了那麼一點點空隙。
敖研福至心靈,一口氣將自己身上所有法器法寶盡數發出去,全部引爆,才將那一點點空隙擴大,爭取到了遁逃的機會。
但即使如此,在遁逃之際,他也被墜落的星辰擦了一下。
輕輕地擦了一下。
這一下,讓他昏迷了十餘年;然後躺著無法動彈二十餘年;再然後又在路上斷斷續續地養傷,直到抵達青泥國,憑著龍宮前輩留下的人情得到了青泥的照顧,專心養傷。
直到現在。
所以現在的敖研是一窮二白,別說法寶了,連件最起碼的法器都沒有。全身上下除了青泥送的一些靈丹之外,就是這一張靈符。
剛才那場近搏殺,已經讓他清楚了一個事實——憑藉自己的本事,想要赤手空拳戰勝這年輕的斗神,可能性不大。嗯,約等於零。
別的不說,他有傷在身,而且傷勢沉重,只要再挨上剛才那麼一下,基本就死定了。
他曾經目睹過吳解和異蟲大軍鬥法,知道這年輕斗神極為擅長法術,本以為格鬥的話,自己能夠憑藉真龍體魄佔優,卻不料連格鬥都占不到半點便宜。
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個選擇了。
趁著青泥出面調解的機會,他毫不猶豫地發動了最後一張靈符,攻擊靈符
這張靈符封印了洞虛真君的力量,相當於洞虛真君出手攻擊,一擊之下,光之浪潮席捲數千里,吞沒了周圍所有的一切。
荒蕪的大地被吞沒了,遠處滿是嶙峋怪石的高山被吞沒了,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才在這荒蕪之地艱難地生長到遍地都是的荊棘灌木被吞沒了,地面上的砂石被吞沒了,空中的風被吞沒了,連天上的陽光都被吞沒了。
天地之間,只有這金色的光之浪潮。
在這片金光之中,吳解和青泥便如同周圍那些砂石灌木一般被光芒吞沒,至多只是吞沒的時候稍稍慢了一點點而已。
洞虛真君的手段,天夢君或許有本事對付,可憑他們又如何能夠擋得住
就在吳解被吞沒的瞬間,天書世界裡面突然光芒一閃,源力瘋狂地涌動,在他留在此間的化身旁邊凝聚起來,化為赤焰刀、蒼雷槍、瘟神幡這三件法寶,只是法寶上光華黯淡,顯然是受了重創,也不知道要溫養多久才能恢復過來
緊接著,光芒又是一閃,臉色蒼白的雪風出現在了他的旁邊,甫一出現,就站立不穩,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張開嘴巴於嘔,卻什麼都嘔吐不出來。
「抱歉,害你也死了一回。」吳解深深地嘆息,搖頭,向她致歉。
雪風沒有回答,只是無力地擺手,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氣來,苦笑著說:「屬下無能,不能為主公分憂實在是無地自容……」
吳解沉默片刻,長嘆了一聲。
「想不到敖研竟然有這種手段這一招太厲害,我真的沒辦法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研究室的前面,抬手敲門。
雖然不願打擾茉莉的研修,但此刻他已經別無選擇。
吳解只敲了一下,連第二下都還沒來得及敲,門就開了。因為長期艱苦研究而顯得稍稍有些憔悴的茉莉走了過來,大大的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他。
「師傅……你怎麼了?遇到大麻煩了嗎?」
「是啊,很大的麻煩,只有請你幫忙了」
茉莉點了點頭,閉上眼睛,通過天書世界追溯之前發生的一切。
過了片刻,她睜開眼睛,眼中滿是慍怒和殺機。
「這敖研活得不耐煩了等殺了他,我定要將他魂魄鎮壓在刑房之中,折磨千秋萬載」
吳解苦笑:「問題是,現在不是我殺他,是他殺我啊……」
「師傅你被他騙了」茉莉笑道,「他若是當真有這種本事,之前又怎麼會被區區一隻本事平常的異蟲女皇給打傷?我打賭,那一招不是他的本事,而是他門派裡面前輩留給他的保命底牌。而且……多半只有一次」
吳解一愣,眼睛頓時就亮了。
這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跟敖研一戰,被靈符殺了一回,雖然心志堅定,卻也不免有幾分惶恐——他倒不是怕死,若論死的經驗,普天之下只怕沒人能夠超過隔三差五就在夢裡被滅世神雷轟殺一回的他。他的惶恐,來自於敖研突然爆發的恐怖力量。來自於對這份力量的無法理解。
未知,總是最讓人恐怖的。
此刻被茉莉揭穿了這份未知背後的真面目,他頓時就輕鬆了下來——不過就是洞虛真君留下的救命寶貝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吳解還有無上神君留下的救命寶貝呢
看那東西這麼厲害,可也沒真的能殺了他,不是嘛
這麼一想,他頓時釋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茉莉,謝謝你」
茉莉笑了笑,站在研究室的門檻上,作老成狀,拍拍他的肩膀。
「師傅,加油哦」
「當然」吳解眼中光芒四射,神采飛揚。他手一招,那把因為受創嚴重而光芒黯淡的赤焰刀飛了過來,低鳴著落在他的手上,似乎顯得很委屈的樣子
「男子漢大丈夫,不要這麼可憐兮兮的」吳解笑著伸手撫過刀身,眼中殺機四溢,「當日事當日畢,走,跟我砍死那傢伙去」
說完,光芒一閃,他連人帶刀消失不見,離開了天書世界。
而這個時候,外面的金色光芒早已散去,敖研臉色蒼白、全身無力地浮在空中,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巨大深淵,周圍更有猛烈的狂風呼嘯著,從四面八方席捲過來。
他站在風中,搖搖欲墜,但臉上卻帶著癲狂的笑容。
「總算是……殺掉了」他將這句話反覆說了幾遍,最後忍不住狂笑起來,笑得滿臉都是眼淚。
他知道,殺了斗神的後果是很嚴重的,或許那年輕斗神的長輩已經得到消息,正在飛快地趕來,又或許這次就算四瀆龍宮,也再保不住自己了。
但他依然在笑,笑得極其暢快。
他是真的痛快極了,只覺得心意通暢、念頭通達,全身上下彷彿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不知道多少年沒這麼痛快過了。
便在這一刻,一直困擾他、束縛他的道心驟然成長,眼看著就要突破瓶頸,踏入陽神境界的巔峰,甚至於向他展示嚮往已久的神妙境界。
但就在這時,一個突兀的聲音在前方不遠處響起。
「看刀」
敖研一愣,覺得這聲音似乎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裡聽到過一樣。
他抬起頭來,朝著那邊看去,看到了一道刀光,明亮炙熱,如同一團烈焰迎面而來。
他心中一驚,急忙躲閃,卻發現因為道心震動的緣故引動了舊傷,一時間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刀光到了面前。
是的,他真的只能「看刀」而已。
刀光如火,呼嘯而至,當頭斬落。